男人熟悉的眉眼，深情而疲惫的语气，让书韫的心都揪到了极致。
大概是见多了傅亦寒的冷酷杀伐，不近人情的残酷，所以此刻傅亦寒眼底的柔软，更显得难能可贵。
好似水潭中晕开的一笼月色，皎洁而沉静。
他这么深深地凝视着她，书韫的心脏不可抑制的泛起了细微的波澜。
她想大概也是她有些糊涂了，否则，怎么会看到傅亦寒眼中会有千言万语？
那些都是不能用语言描述的东西，沉重得叫人心口发颤。
沉默的对视里，就连这空气和夜色都浸染满了温柔。
书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避开他满是爱意的目光。
她握紧了指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而克制。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为什么……”她的呼吸一点点的加重，“我总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你把什么都算计了。”
“我觉得……你有什么东西在隐瞒我。”
傅亦寒仍旧笑着，春意盎然。
“我真的没有事情隐瞒你，如果有，那也是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眼神依旧不肯离开她的面孔。
好像，这是他们的最后一眼，他要深深地把她印在心里。
他不能再忘记了她。
绝对不能。
“我总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书韫也说得直白。
傅亦寒给她的感觉，从不是豁达大度的。
他忽然这么轻松，她有些不敢相信。
甚至还觉得，他又在谋划什么。
但目睹了他的眼神，她内心便又涌起一股深深地无力感。
他好像很疲惫不堪，连最后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说呢，好像就只剩下了这口气。
悲伤而凝重。
傅亦寒强颜欢笑，沙哑道：“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轻易放手的人。”
“我这个人的性格，不到最后一步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不管我失去了什么，我都有从绝境里从头再来的勇气。”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神色蓦地就是一痛。
仿佛有着巨大的痛楚。
他听上去声音更嘶哑了，带着破碎的哽咽。
“可是。”
“你不是任何东西，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即便是失去傅家，我也有一切再来的勇气。
但我唯独怕你，担心你。
我活不久了，如果我不在有限的时间里解决你所有的麻烦。
你怎么办呢？
你又要我怎么办呢？在天上看着你被他们辜负欺负么？
虽说，我才是那个欺负你最深的人。
但我还是舍不得你啊。
这些话，傅亦寒不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是心甘情愿以自己为诱饵请他们入局的，傅承皓现在应该已经快找到霍夫人合作了。
他故意透露了霍云霜在哪里，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来吧。
来了，他送他们一起下地狱。
他舍不得阿韫，但是阿韫一定要好好活着。
书韫心脏不住的收紧，分明是低垂着头的，不知道为何，眼睛就模糊了。
傅亦寒为什么就变了呢？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强势霸道？
他现在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迟暮老人的无奈和木然。
她的心被深深地触动，甚至不敢和他对视。
男人逐渐灼热深沉的眼神，温暖了这冷凝的空气。
她吐出一口浊气，半垂着眼。
“你知道的，我是什么人。”
“我可以再告诉你一次，我要做的事情，我会自己去做。”
她伸手按了按眼角，指尖湿润，嗓音变调了。
她落泪了。
“我说放过你，不再恨你，可不代表我会原谅你。”
“傅亦寒，我再告诉你一次，不管你为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我们都不再可能了。”
“你没有必要做这些的……”更没必要牺牲这些。
我希望你更好。
相爱一场，你比起我所谓的亲生母亲，其实一点都不让我觉得可恨。
至少，你还知道悔过，知道弥补，知道愧疚。
可我的母亲，她从来不觉得她错了。
我又有什么好继续恨你的？
连她都能算计我，更何况你呢？
霍夫人的心狠和凉薄，才是书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什么叫……狠！
泪水滑过下颚的那一刻，傅亦寒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为她一点点轻柔的拭去泪痕。
他凝视着她，小心翼翼地模样，憔悴而苍白的脸色，颇有几分不真实的颓废和萎靡。
傅亦寒他心底欢愉的，是书韫并没有推开他。
她就那么沉默地和他对望，眼眶逐渐泛红，水雾弥漫在眼睛里。
像是下起了一场飘摇细雨。
时至今日，知道了傅亦寒的悔过之心，她已经没办法像开始那么冷硬的对待他。
他为了弥补她，为了报仇，连辛辛苦苦挣来的傅氏集团都不要了。
她还有什么好继续恨的呢？
“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女儿不是你一个人的女儿，我也是她的父亲。我该为她报仇，哪怕对方是霍家的人。”
他喉咙里愈发的酸涩，“我是为了我们的女儿。”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爸爸，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我无数次在想，如果我不要傅氏，我没有那么深的执念，我也不要你为我牺牲，那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男人轻柔沙哑的声音勾动了书韫心中最柔软的存在。
提到女儿，她总是温柔的。
那是她此生唯一的遗憾。
毫无疑问的，他口中的所描述的另外一个可能。
那大概，是最美好的未来了 。
但他们偏偏走了最错的那一条路。
书韫泪流不止，但哭泣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时间流逝。
他过了很久，才想起了什么，继续笑着道，“可能我们现在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没有傅家，但我们有一个我们的家。”
“一定还有我们的女儿，我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有灯，有家，有你。”
“还有我们的……惜惜。”
他终于也落下泪了，一身傲骨天成的男人，此刻浓墨的眼底，只有道不尽的遗憾。
那是他所能描绘出来的最幸福的另外一个结局了。
心中压抑的悲伤情绪随着这一声惜惜爆发了出来，书韫哭到浑身颤抖，喘不过气。
她的心脏好似裂开了很深的口子，血流不止。
她的泪水不断地滚落，逐渐沾湿了男人的手指。
书韫哭着摇头。
“够了。”
“真的够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痛得这么厉害，是因为死去的女儿。
还是……那一句，有家，有灯，有你。
那大概是这人一辈子最美好的东西。
可惜。
那只是一个幻想。
现实的结局，是他即将死于体内的病毒，而书韫会永远地忘了他。
她身边会有更好的人出现，会遇见更好的他……
值得啊。
可如果真的那么值得。
为什么他……不高兴呢？
见她哭得很绝望，很难过，胸口又开始炸裂开熟悉的痛苦，血腥气冲上喉咙间，他死死的伸手捂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压制血液呕吐出来。
他忽然又开始后悔，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是要让她这么难过呢？明明不是都想好了，即便是他死，也不想要她再落下一滴泪了？
他既希望她好，希望她遇见更好的人，又不想她忘了自己。
可若她遇见不好的人，那他会更痛苦的。
“你怎么了？”她擦了眼睛，心神紧张。
傅亦寒虚弱地身体一点点往后仰，他的手也从她的脸颊滑落。
唇齿间有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捂住嘴唇的掌心湿漉漉的，他用力的擦了嘴唇。
手掌心都是朱砂般的血红，他攥紧了拳头，故作若无其事的道：“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