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书韫的紧张和急促。
傅亦寒无声无息地笑了，今天并没有穿西装，而是穿着病号服。
依旧是她熟悉的那一张脸，可是眼神却柔和多了。
他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和锐气死气沉沉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卸掉了与生俱来的冷峻，宛如一抹温柔的月色。
这样的温柔，让书韫的思绪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以前的他。
可今晚的傅亦寒又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书韫说不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
他即便是冲她淡淡地笑着，可周身挥之不去的是沉重而悲凉的哀伤。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能够失去的一切，哪怕是天地都将他抛弃。
那样的孤寂。
一人在漫长无尽的黑暗里，求生求死。
求……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会来。”
他以拳抵住苍白的嘴唇，喉咙间溢出咳嗽。
书韫没动，猛的提起了心，“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既然知道我会来，那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傅亦寒，我……”
他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他眉眼间浮现出细碎的笑意。
“你说得没错，我知道你会来。因为你是书韫，初宸会猜到我身上，是我故意透露给她的。”
书韫更震惊了。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你既然知道，那你还——”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旋即，冰冷的丹凤眼里溢出浓浓的笑意，宛如春风化雨。
他眼底藏着深情，声音有些变调了。
“我很高兴。”
很高兴， 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
就这么几个字，砸得她六神无主。
高兴？
高兴她来？
书韫脑子空白。
傅亦寒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他把面前的水杯推到她面前。
他抿唇沙哑说，“我以为我不管做什么，你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可我猜错了。我知道你来这里找我，是不希望我和霍家对上。”
“你是担心我的，对不对？”
他像是得到蜜糖吃的小孩子，笑得无害，温柔得不像话。
“阿韫，你会站在这里……”
就证明，你对我并不是那么绝情的。
书韫绷紧了背脊，语气冷漠的和他划清界限。
“你不要想多了，我今天会来这里，是不想再欠你什么。”
“傅亦寒，你不是七八岁的无知小孩，我说过，你不需要再做什么。我们已经两清，你给得再多，我也无法原谅你。”
“何必呢？你非要自掘坟墓？”
病房里有片刻的寂静。
傅亦寒眼底的笑意凝结，胸腔里还在跳动的心脏， 也忽然不再跳动。
他原本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在这沉闷压抑的空气里，一点点的死去。
她会来找他。
只是不希望再欠他什么吗？
可是她知道吗？他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书韫不能杀霍夫人，她那么心软善良，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而他不一样了，他没有良心，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为了书韫，什么都能做，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他只是想在自己病发之前帮她解决掉所有的麻烦，哪怕自己会因此一无所有。
反正……
本来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了这么多话，你一定口渴了吧，喝杯水吧。”
他笑了笑，“还是说，你现在连一杯水都不愿意喝了？”
书韫这一拳头就和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倔强地望着他，手指尖捏得泛白。
“我不是来喝水的。”
“好好说一会话，喝了水，我就告诉你那人在哪里。”
傅亦寒拿捏住了她的软肋，一点也不凶，但却有着令人不容拒绝的锋芒。
书韫脸色一白，憋着一口气坐在了床边。
“你！”
她没办法，既然人在傅亦寒的手里，只要她知道在哪里，她就会揽下这一切。
尽量让傅亦寒脱身。
只是一杯水而已，书韫不相信傅亦寒会害她。
可她此时心中有怨恨，忘记了看他一眼，如果多看一眼……就会发现男人眼底视死如归的决然和悲怆。
傅亦寒就不会……为她挡抢而死！
书韫一口气喝完了一大半杯的水。
傅亦寒主动接过水杯，放置在一边，他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要怕，我既然敢把霍云霜捏在手里。”
“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以后。”
他沉沉地笑着，多了几分冷冽阴鸷的感觉。
“我知道我才是罪魁祸首，可他们敢在监狱里对你做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我就不会放过他们。”
“阿韫，你的手不能沾上霍家人的血……”
“他们可以死在我手里，但不能死在你手里。”
傅亦寒之前是没想过这么快放弃书韫的，可他不得不放弃。
如果他还有足够健康的身体，足够长的生命，足够长的一生去等待她。
他绝不会忍痛放手。
墨迟徽要和他合作，送来书宴和书韫的亲密照片。
他早已经洞察了墨迟徽的心思，墨迟徽是想……让墨迟宴失去继承墨家的机会，和墨家反目成仇。
他救书韫，只是把书韫当成一枚棋子。
但是，比起墨迟徽。
傅亦寒更相信的人是书宴，全世界还会和他一样保护书韫的人，就只有书宴了。
奶奶无力抗衡傅氏集团那些老东西，他所有的权利都被夺走。
而他……那次，在墓碑前被书韫刺伤，被送来医院之后。
那次他的人不在，负责参与抢救他的医生，在他体内注入了病毒。
这是傅夫人指使的。
傅夫人要趁他病，要他命，为自己和儿子报仇。
趁他没有势力的时候，要他身败名裂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既然他迟早都要死。
他不如索性来一招釜底抽韫，彻底解决了这些人。
书韫有书宴护着。
他们是姐弟，一辈子都不会在一起。
这也是他最后的小小心愿了。
他多卑劣啊，连自己的死都要用来算计书韫。
他只是……真的不想她忘记了他。
他死了，她还会原谅他吗？
书韫的心绞痛得厉害，声音一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叫她手上不能沾染霍家人的血？
他报复霍云霜，只是为了为他们死去的女儿讨回公道吗？
还是……
他知道的更多？
这一刻，傅亦寒想说，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眼底有千言万语，但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释然，还有深深的爱意。
他脸色惨白，在月色和灯光里，显得透明。
“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韫。”
他算计了傅夫人和傅承皓，却在那次手术换来如果的后果。
都是孽！
他不惧。
他傅亦寒即便是命不久矣，也有本事将那些人拖入地狱。
霍云霜，不过是一道开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