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唯一一次碰面是在逢来客栈,且当时蠪侄还带着面罩。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其实是因为他眼皮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如果蠪侄在的话,那么婴勺也极有可能潜藏在地下赌场里。
他进去后便有意无意的观察四方,一开始他只是单纯被赌桌上处变不惊的男子所吸引。
而后来他仔细发现,此人的身形与婴勺极其相似,而且二人紧张时轻挠后颈与思考时抚摸下颚的动作也如出一辙。
后面看到他被另一个男子带走,季怀衿又不放心地跟了上去。只可惜半路上被甩掉了,之后绕了几条胡同才找到此地。
季怀衿赶到时看到的便是他受伤的场景,而大汉眼球上的刀片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她果然就是婴勺。
“你胡子掉了。”她指了指他的脸。
“我知道。”
宴欢问:“你知道我是谁?”
季怀衿淡淡道:“婴勺。”
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明明肤蜡完好,究竟是怎么认出她的?
“为什么帮我?”宴欢不信他会这么好心,一定是别有所图。
“因为你救过我。”言简意赅,知恩图报。
“在高府你就认出我了?”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当时自己使的天罡琅琊扇他怎么会认不出?
“你的同伴很快会赶到。”他来之前已经托程铮通知了候在前门的蠪侄。
话音刚落,门口闪出两道飞影,正是他们二人。
蠪侄等在门口时便发觉古怪,里头的人只进不出,绕了珍品轩一圈也不见其他出口。要不是碰上程铮,他此刻恐怕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当他的目光触及伤痕累累的宴欢时,脸色大变,急忙过去扶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样了?”
“还行,就是被那人踹了两脚,肚子有点痛。”宴欢道。
说到那两名大汉,她以身试险才制服的人,不问出点什么实在太亏。
看出她的心思,季怀衿主动开口:“此人先由我们大理寺收押,如果审问出有用消息定会告知你们。”
蠪侄怀疑道:“要是这人交给你们大理寺了,往后怕就与我们无关了。”
“如果本官以大理寺卿的名义起誓呢?”
谁人不知官帽当头,金嘴难开。全京城多少人捧着真金白银只为得到一句的承诺如今摆在面前,大理寺卿所出,必不会有假。
顾及宴欢的伤势不容再拖,一时间也拷问不出什么有效消息,蠪侄最终选择了妥协。
“过几天我会去大理寺,望你言出必行。”
待两人走后,季怀衿同程铮将剩下的人押回了大理寺。
昏暗狭窄的牢房里四周封闭,青砖灌黄沙筑成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乱蓬蓬的杂草在角落随意堆放,到处充斥着令人厌恶的铁锈味。
“说不说!”狱卒一鞭打在犯人身上。
他像烂泥一般瘫软地挂在十字架上,蓬头垢面,被乱发遮住的面孔下隐隐露出一张惨败的脸,另一个断了腿的大汉依旧昏迷不醒。
他始终一言不发,颇有死不低头的气势。
程铮已经查清,二人是亲兄弟,断了腿的叫吴立,没断腿的叫吴起。
他看向一旁的季怀衿,身子斜坐,两腿交叠,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
“就这么一直耗下去吗?”程铮忍不住问道。
季怀衿终于抬了抬眼皮,站起身道:“本官没那个耐心。”
他走到吴起跟前,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在等谁来救你?”
吴起依旧不为所动。
“你以为你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吗?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
季怀衿放慢脚步围着他转了一圈,冰冷的声音灌进耳里如同摄人心魂的妖物:“忘了告诉你,你的那位兄弟已经死了。”
闻言吴起才有了动静,握紧拳头的手心被指甲刺穿渗出点点鲜血。
“不过不是失血过多死的,我们的人刚到那里便发现他被人捅了好几刀。他死的时候不太好看,身上好几个窟窿,血流个不停,真是惨不忍睹啊···”
吴起垂着的睫毛不断颤抖,不可置信道:“他真的死了?”
“他要真没死,我何必抓着你不放呢?你要是老实交代,本官兴许还能饶你一命,许你带着你兄弟的尸身离开京城好好过完下半辈子。但如若你硬是不配合,本官养的狗好多天没吃饭了,正好让它们饱餐一顿。”
“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放我离开?”
“前提是你所说属实。”季怀衿道。
他犹豫再三,还是道出了真相:“我与大哥二人曾是亡命之徒,逃亡来京城时碰到了一个好人,他说只要我们能帮他办事便吃喝不愁。我与大哥实在缺钱便应了,谁知他给我们的任务竟然是把地下赌场里长期欠债不还的人拐卖到别处,也就是人们口中的人牙子。”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他的话依旧让季怀衿感到震惊,没料到一个地下赌场的背后居然还藏着如此肮脏的交易链。
“你们拐的人通常会送去哪?”
“那人就让我们每月最后一日将人送到风陵渡口,其余的我也不清楚。”
每月最后一日···也就是明日。
“被拐的人都藏在哪?”
“平时就藏在那个四合院里,柴房的草堆下有个地窟。”
“你还记得叫你做事的人长什么样吗?”程铮问。
“他从来没露过真容,每次接头时都带着面具。”
难道是高灏凇?可以他的身份必不会亲自出面。
“蓮鹤云鼎失踪是否与你们有关?”
吴起连连摇头:“真没关系,我们就一出力的,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云鼎。”
季怀衿没有全信,从秦升到高灏凇到地下赌场,所有证据都指向此处,如若蓮鹤云鼎失踪真与其无关,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查清整个地下赌场究竟是谁在暗中运作?又有什么目的?
既然他们想要人,那便将计就计,来他个瓮中捉鳖。
“拐卖?”宴欢愕然道。
“正是如此,难怪之前会有这么多无故失踪的债务人。”蠪侄从大理寺出来后第一时间找到正在养病的宴欢。
“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这伤受的值。
地下赌场的开设本就不合法,它们通过低进高出来赚取暴利,有的人输掉赌局又无力偿还只能通过借贷,其次拐卖人口又能解决了报官的问题且还能从中获利,由此便可形成一个闭环。
“大理寺已经决定假扮成人牙子去风陵渡口交接,将他们一网打尽。”蠪侄道。
“既然他们出手,我们坐享其成即可,免得与官家纠葛太深。”
前几日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便罢了,如今可不能再出岔子。
“小心!”
随着“咻”的一声,一支飞箭穿破窗纸不偏不倚地射到床柱上。
蠪侄取下箭尾携带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仅草草几字:
“亥时,风陵渡口,有埋伏。”
“是谁写的?又怎会知晓我的身份?”宴欢从未感到如此恐慌,仿佛浑身血液倒流般冰冷,大脑被迫飞速运转。
由此观之,写信之人不仅知晓她的身份,且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清二楚,甚至包括大理寺似乎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而更可怕的是,他明明知道一切,却选择了沉默。
“先别慌,目前还不清楚此人是敌是友,现在先弄清楚信上所说是真是假。”蠪侄道。
越是到危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
单从这张纸条来看,倒像是善意的提醒。
“大理寺何时动身?”宴欢道。
“正是亥时。”蠪侄道。
“我们走。”
不论真假,她都决定一探究竟。
几辆马车停在风陵渡口前,换了身打扮的吴起踉踉跄跄从车上下来,他左右张望,跳下地时还打了个趔趄,就差把心虚二字写在脸上。
季怀衿和程铮蒙着眼坐在第一辆马车里,其余捕快都便衣乔装成债务人的样子分布于马车里。
“大人,他会不会糊弄我们?”程铮小声道。
“他没那个胆量。”季怀衿道。
吴起心里头也焦急,眼看着已经过了一炷香,可那人还是没来。
按理来说,那人该亥时到了,确认名单送上船这单便结束了。更诡异的是,渡口今夜没掌灯,只听见江水拍打岸堤的哗哗声。
车里的人也察觉出异样,掀起一角帷裳想要查探情况。
谁知一只飞箭袭来,毫无防备的吴起被射中了左胸,抽搐了几下便倒在了地上。
刚想下车,漫天箭雨便扑面而来,坐在里侧的幸而逃过一劫,但坐在靠窗的几乎在瞬间便被窗外射进来的箭穿破喉咙。
季怀衿扯掉眼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险些射中程铮的箭。
“下车!”他命令道。
马车固然坚挺,但也挡不了多久。
得到指令的众人纷纷下车用剑来挡,一波箭雨刚结束紧接着又围上来一圈黑衣人。
论人数,他们远不及对方。
黑衣人出手可谓快狠准,尤其是领头的两名,以伞为器,锋利的月牙刀片环环相接,一套招式宛若游龙般行云流水。
是扶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