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邃的深处蠕行着,亘古的呢喃,那时间孵化的,被时间抛弃的,统统腐烂,甬道里流淌的不是鲜血,那最深处的深眠者,将在第一声晚钟里苏醒,向万物奉上消亡的璀璨。
沉睡的巨兽们不再沉睡,可它们并非预言里的深眠者。
它们仍闭着眼睛,静静地聆听着远方,同族的身体被撕碎的声音。
它们没有自己的语言,因为最初的地底,声音会招来死亡,于是就像岩民拥有了宝石的眼睛,岩兽们也得到了那份属于一切后来者的遗产。
‘族裔被消耗了很多,那些石头人应该明白了我们的意思……’
哪怕静谧的地底早已没了能够威胁到它们的存在,哪怕幸存的胜利者们早已联合,岩兽们仍旧保留了在意识网络中讲话的习惯。
来自古老文明的遗产,每一只岩兽在发育完全后都会被巨兽的子嗣们植入晶核,连接网络,真正的成为岩兽的一员。
‘未必……’
‘我不曾闻到那个家伙的味道,就像消失了。’
那个家伙,被岩民称作‘大祖’的家伙。
‘难道他也死了吗?’
‘可是我的孩子并未收到任何讯息,按照那些石头人的习惯,一位长老的逝去不该如此安静。’
‘但愿吧,如果连他都死了的话,我们也就没有继续在这里耗下去的必要了。’
‘可是墙壁中的家伙们……’
‘……’
‘唉……’
一位巨兽提到了墙壁中的存在,于是整个属于巨兽们的网络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它们期待着那个唯一能够威胁到它们的家伙死去,但它们也清楚,一旦大祖死去,那些被大祖砌进那三道城墙里的东西必然会被重新唤醒,虽然他们尚不足以威胁到巨兽的生命。
‘但我们的族裔将十不存一。’
‘而且哪怕冲出地面又能怎样,地表的迷雾之下,难道网络就真的能维持我们的理智吗?’
岩兽们居住在地底,与地表的迷雾相隔绝,于是他们渐渐地在网络的影响下拥有了智慧,哪怕只是巨兽们拥有智慧。
‘网络依托于族裔,消耗族裔就是在消耗网络。’
‘可是只有冲出地表,我们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
网络中的气氛在变得焦灼,那些被推向死亡的是他们的后裔,他们的血流淌在那些所谓的老弱残幼的身上,智慧使得野兽变得不再果决,它们也开始拥有了血脉中的优柔寡断。
“哈……”
寂静的巨兽中响起嘶哑的喘息,蒸腾的灼热的白色雾气从深渊般的血口中吞吐,那比岩民的长老还要庞大的存在睁开了眼睛……
苍白的眼翳证明这只巨兽并不能依靠自己眼睛观察事物,但它面前一切却都能在他的脑子里分毫毕现,它看得见他的同胞们的嘶吼,看得见与它一同沉睡于此的巨兽们的每一根毛发,每一块鳞甲。
网络连接着每一只成年的岩兽,它们的眼睛会记录它们看到的一切,于是巨兽们也就知道了一切。
网络里没有秘密。
同时,他也看得见,看得见那被它们挡在身后的,喷涌着绚烂光彩的,黑色深渊,早已彻底死去的巨兽们将尸体堆积在悬崖旁,作为防备‘深眠者’苏醒的第一道防线,岩兽的尸骨不会腐烂,它们会逐渐变成真正的岩石。
曾经,它们沉睡的地方可比现在拥挤的多。
地窟并不算大,它没法比得上地表,更没法与一个世界相提并论,于巨兽和那些岩民的长老们而言,这里太小了,小到连让它们尽情地舒展身体都做不到,这里也太脆弱,脆弱到双方交战百年,巨兽与长老们却从没真正的动过一次手。
‘嗯?等等,上面的孩子在网络上传递了新的消息。’
‘头上顶着光环的人?’
‘无关紧要的消息,不值得我们耗费时间和精力!’
‘同上。’
‘可是,网络的记忆里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生命,或许是一个隐藏的机会?’
‘资源不足,资料不足,无法分析,不建议耗费精力。’
‘地面上的家伙们一直在变化,不足为奇!’
‘同上。’
网络又一次变得嘈杂,一些摸鱼潜水睡觉觉的巨兽也被耳畔连绵的争吵惊醒。
它们围绕着岩民的城市中出现的‘新人类’展开了讨论。
直到一锤定音的那句话出现。
‘小家伙们说,那两个人,惊动了老乌鸦……’
“……”
老乌鸦……群鸦?!
这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嘈杂的巨兽网络瞬间安静,它们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望向角落里正呼呼大睡的一只黑色独眼乌鸦,它的体型甚至与最普通的鸟类没什么区别,可是巨兽们却不约而同地远离了它沉睡的那个区域。
偷窃秘密的乌鸦,岩兽也曾有过辉煌的岁月,这群怪鸟的风评可是一直都不太好,所谓的辉煌的岁月,也是被群鸦迫害的岁月。
所有存在都不喜欢这些家伙,可是却又根本杀不完,今天杀死一只,明天出现两只,直到最后被群鸦包围。
群鸦从不袭击旁人,即使被杀死也不过是换两只乌鸦来盯着,但这也足够恐怖了,当你在早上醒来,被成千上万只猩红的鸦眼行注目礼,最后只能把自己的身上有几根毛都抖出来才能摆脱……
啧,只是回想起来就感觉一阵恶寒。
巨兽们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群鸦盯上的东西……’
‘让小家伙们盯紧!跟着那只老乌鸦的屁股,乌鸦去哪儿!它们去哪儿!’
‘同上。’
‘同上!’
嘈杂的网络少有地达成共识,而后再一次地归于平静。
最古老的巨兽并未参与到它们的讨论中,他睁着苍白的双眼,凝视着,那被它们监视了无数岁月的深渊,和蒸腾的缤纷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