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靓吸了下鼻子,没有停下继续朝着火锅店外走,不想在这里再待一秒钟。
抬起左手习惯性地往下梳理自己的头发后,元靓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被粘住,估计刚刚出来时,王惠用手粘在她头上的。
已经走出火锅店有几百米了,再回去已经不太可能了,头发沾了个吃过的黏糊糊的口香糖,怪不得一路上引人注目。
元靓随便走进路口的一家小理发店儿,里面微黄的灯光带着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股兰花洗发水的味道,挺香的。
元靓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等待座椅边,自己随便就往理发椅上一躺,然后闭着眼睛,特别疲惫,左脸颊上被亲妈打出来的火辣感已经好多了,但还是要戴着口罩,嫌丢人。
“洗个头。”元靓说完之后把兜里的手机放在边上的桌上,继续闭眼休息,感受到热水灌到自己的头发上,很温暖。
理发师的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发根,虽然不熟练,莫名其妙手一直抖,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但,还挺舒服的。
突然,元靓感觉到热水灌进了自己的耳朵里了,没忍住就直接抬起自己的左手,准备把脑子里的水往外倒,结果直接摸到托尼老师的左腕关节。
有一道熟悉的疤,应该是牙印。
元靓整个人定住了,猛地睁眼。
隔着无框暗铜色边眼镜,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月牙状的桃花眼微微下垂,双眼皮精致且薄,眼窝深陷,瞳仁黑亮。
“丁……憩?”
“认错了。”
男人淡定地说,继续给元靓洗头。
一样的按摩手法,只是微颤的两手像是暴露了什么。
元靓躺在理发椅上,整个人像是跌入梦境一样,难以置信。
元靓抬起右手,捏住拇指和食指,颤抖地拽下男人脸上的白色口罩。
熟悉的脸暴露出来了。
鼻梁高挺,鼻翼线条流畅,高眉弓,轮廓线骨骼感明显,线条硬朗,三庭五眼比例好。M形状的花瓣唇轻咬着,粉粉的。他的白发轻轻飘着,有点漫画走出来的感觉。
原来不是幻觉。
“丁憩!”
“你认错人了。”
男人依旧否认。
“丁憩!”
元靓噌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半扭着身子跟男人对视,左手激动地拉下自己的口罩,眼里全是惊诧,难以置信,又渴望。
不顾男人的手上有白色洗发露泡沫,元靓右手轻轻握着男人的左手,将他满是泡沫的左手放在自己脸上。
元靓半侧着头,微向左,抿着发白有些干的微红嘴唇,鼻尖红得能透光,眼里的委屈顺着眼泪从眼尾流出,静静地诉说着。
“你真的认错人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左手。
元靓头顶着凌乱湿黏的头发,刘海也从耳边散落开来,耳朵发红,眼白全都是血丝,嘴边刚刚说话时撕裂开来的伤痕,沁出来点点血。
元靓失去了理智,怕丁憩再离开,拼命地挣开两只手,在理发店躺椅上半跪着,隔着厚棉袄拥住了男人。
“砰、砰、砰——”
元靓能够清楚的听到男人的心跳声,强健有力。
男人抬起左手用力地拿开元靓的右手,又往后扭头,看向其他已经看呆了的托尼老师们,冷淡地说:“这位客人你们负责。”
元靓整个人处于极端的开心和极端的低落状态,大脑完全放空,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收不回来。
心跳速度控制不了的,心又梗到难受。
元靓被男人扔在躺椅上,眼眶里挂满泪水,声音哽咽,带着绝望哭着,“丁憩!”
男人顿了一下脚步,肩膀往左转一点,又骤然停下,两只手紧紧捏住,捏到发红,发白,然后偏着头,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笔直地就往后台微带着褶皱的棕帘子里面走过去。
只留下那处滴落的泪水。
无人知晓。
边上站着的两位托尼老师,表情尴尬,一个朝元靓走去,一个跟在男人身后,紧接着进入了后台。
“丁哥,你认识她吧?”
小跟班好奇地问,然后犹犹豫豫地递过去一根劣质的烟,又塞了个两块钱的一次性桃红色塑料打火器,还是防风的。
丁憩接过来后叼在嘴里,没有说话。
丁憩嘴中间叼了个白纸包着的细烟,打火机直接被弹开,小火苗快速蹿出来,没一秒钟烟草味就飘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擦元靓给他弄脸上的泡沫,口罩尚且懒散地半挂在下巴上,丁憩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烟,整个人虚脱似的半靠在墙上,耀眼白光照在脸上,眼白上的血丝密布,眼尾也发红,显得有些病态美。
理发店很安静,时不时车来车往的穿梭声,还有元靓的啜泣声。
那个跟在丁憩后面进后台来的托尼见没人回答,便讪讪地溜走。
丁憩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头,一口没吸,答应小孩儿不能吸烟。
烟前面燃烧的灰烬落在暗沉水泥地板上。
仿佛可以听到时间的滴答。
丁憩仰着头,眼里的泪水顺着眼尾流下来,唇间带着笑,一种无奈又无助的笑容。
丁憩把右手夹着的烟头扔到地上,抬起右脚不轻不重地踩下去,泄愤似的碾压好几下,用又右手无力地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痕,可是眼底野兽般撕心裂肺的红怎么也褪不去。
这边的元靓也没好到哪儿,整个人被摔蒙在躺椅上,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不知有多久,只能自顾自地爬起来,留下仅存的体面。
眼泪已经像外面的倾盆大雨一样收不回来,元靓大步走到门口,左手扶着箱子也不管头上全是白色洗发膏泡沫,就这样推着黑行李箱,躲进大雨里。
三月说是暖春,可下了雨,也是刺骨的。
夜晚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可是小街道依旧是嘈杂的,霓虹灯绚烂如万花争放,碰玻璃酒杯子的声音清脆刺耳,各种聊天嬉闹的声音,甚至发情老猫的“嗷呜”叫唤声都听得到。
后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脚步声,元靓没在乎。
滂沱大雨里,元靓是个没家的孩子,找不到归途,拎着个行李箱也没地可去。
元靓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脑袋的眩晕感,推着行李箱往原来的火锅店走,穿过后厨走廊,就到女生宿舍那边。
“啪——,啪——,啪——”
元靓皱着眉头,耳朵里听到特别重的拍桌子声音,元靓依旧没改变自己的步伐,事不关己,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这个世界是浪漫玫瑰,也是腐烂蛆虫。
元靓在门口停了一下,透过门缝看见王惠围着那个叫杨真的女孩,女孩满脸惊慌的被堵在墙角,眼里全都是泪水。
元靓隔着狭窄的门缝与她对视,看到她的嘴型似乎在说“快走”。
元靓低着头把左手的行李箱往边上一推,哐当一声,猛烈地撞到墙角,像是裂开了。
元靓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拉开自己的黑棉袄前面的拉链,直接扔了棉袄,也不顾自己的长发散落肩头和受伤的右胳膊肘,紧握着拳头,猛地一脚踹开了宿舍的门。
那个叫王惠的太妹惊到浑身一颤,其他两个小喽喽也吓到不敢动。
元靓一边走一边两只手撸起袖子,露出洁白的胳膊,只是右胳膊上有一道划痕,刚刚结痂。手指纤细,这双钢琴手没有多余的赘肉,白净到能透过表皮看到粉粉的毛孔血管。
趁太妹们没注意,元靓一拳把王惠击倒在地,元靓用干净的白色经典Aj踩着王惠的肚子,又用右手赏给其他两个小太妹两个大嘴巴子,表情依旧淡然,仿佛在弹肖邦似的。
“元靓,你也想跟丁憩一样当杀人犯被关七年吗?”
被踩在脚下的太妹王惠大声尖叫着,躺在地上不断挣扎,甚至猖狂地笑起来。
剩下两个小太妹像是受到鼓舞般捏紧拳头往元靓这边捶过去。
元靓也不是吃素的,表情依旧冷淡,反应迅速地伸出两个掌心打掉两个人的拳击,丝毫没有手软地握拳,重重捶击两人鼻子。
元靓也不想在这耽搁多久,脑子有点眩晕,垂眸跟躲在墙角的杨真对视一眼后,便趁乱逃跑了,临走时元靓顺手拉过自己的行李箱还有地上脱下的厚棉袄,原来右胳膊肘上的伤口又开裂了,鲜血滴了一路。
雨下的更大了,只有雨声。
“有人跟着我们,他一直在火锅店门口等着。”杨真有点紧张。
元靓头有点晕,随便扫了一眼杨真,淡定地说:“对不起,王惠是找我麻烦的。”
“你的胳膊。”杨真一边咳嗽一边地问。
“我去医——”元靓脑袋发昏厉害,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撑不住,直直往地上砸过去。
杨真连忙扶住元靓,有些无助地往四周看,转头时看到后面奔过来一个长相清冷的白发男人。
杨真心惊了一下,这男人就是刚刚在火锅店门口等着的人。
“帮个忙。”
男人开嗓,声音虽是清冷,可低沉有磁性,像是冰冻的黑胶唱片,唱着勃兰登堡协奏曲。
杨真点着头。
男人皱着眉头,半弓着腰,表情有些艰难,仿佛腰上有问题,但仍旧左手搂着元靓的腰,右手托着腿,温柔地抱起来。
杨真捡起元靓掉在地上的棉袄,有眼力见地推着裂开缝的箱子跟着他们走。杨真有些好奇地跟着男人穿过一条斑马线,拐过一个十字路口,顺着小巷子往前走两百米。
巷子两边是老弄堂,墙壁上爬满了冒着新芽的嫩绿爬山虎,白色的墙壁上有黑菌类植物。
男人表情狰狞地弯着腰,右脚搭在门槛上,让元靓横坐在自己半弯着的右腿上,腾出右手摸出又兜里的一串古铜色老钥匙。
“啪嗒——”门开了。
杨真看着男人抱着元靓进了屋里的卫生间,又怕元靓冷似的从毛巾架上拿了条白毛巾摊开垫在马桶盖上,轻轻把元靓放上去。
“麻烦帮小青见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你是?”杨真低着头,没办法直视这个男人,真的很帅。
“丁憩。”
男人顿了两秒后解释着,然后扭过头去到客厅拉过门口的黑色行李箱,左手扶着腰,右手拉开箱子拉链。箱子被摔坏了,里面的衣服全被大雨泡湿了。
丁憩叹着气,拐到房间里,从衣柜里摸出自己穿的睡衣,又开了自己床上的电热毯,还不放心地拿起遥控器把空调调到30度,然后小跑着回到外面洗手间。
“青见手臂受伤了,洗澡时麻烦注意别碰到伤口,头发也洗一下,我等会儿帮她吹干。”丁憩不放心地交代着,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一直守在门口。
杨真听到那两个字之后整个人都震惊了,脚被定在原地不敢动。
之前听他们的对话,丁憩应该是凶神恶煞的杀人犯,可是这个样子真的不像,有一种儒雅公子的矜贵感,那头微卷的白发很好看,说话特有礼貌。
十几分钟后,杨真接过衣服给元靓套上,然后有些尴尬地喊:“那个啥……元靓好了,我还要上班,就走了。”
“谢谢。”丁憩一直半靠在卫生间门口的墙上,听到后直起身,等杨真走后掩上弄堂的门。
这间弄堂就一层楼,不标准,但租着便宜点。
丁憩回房间后拿个吹风机后半踱着步走到洗手间里,微黄的保暖灯光罩着元靓,眼睫毛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丁憩把吹风机通电后,轻轻地给元靓吹干头发,动作小心到像是捧着件琉璃杯盏,生怕不小心磕着。
结束后,丁憩转身把吹风机挂到卫生间门边的收纳盒。
“疼。”元靓浑身乏力,勉强着睁开眼睛,看到门口的丁憩以为又是在做梦了。
丁憩也没说什么,走上前去,准备弯腰抱起元靓,没想到刚走到她面前,自己的腰就被抱住了。
元靓搂住丁憩,散着刚吹好的头发,满脸委屈地抬头,脑子特别迷糊,哽咽着声,说:“有没有想我?”
“真发烧了。”丁憩小声嘀咕,深吸一口气后半弯着腰,左手搂腰,右手托起元靓的腿,轻轻把她抱到房间里。
先是将右腿撑了一下床,又腾出右手拉开被子,把元靓轻轻放下。
丁憩坐在床边,特别心疼地抬起左手拉过元靓的右手看到她右手小臂上有一道划痕,不是很深,也没再流血了。
丁憩仔细看着元靓,七年前刚见面时还是个十二岁的拽拽小团子,现在都变成大姑娘了。
不过,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了。
丁憩轻声笑了一下,便起身准备去厨房给小孩弄饭吃,结果自己的右手被拽住了,又僵着腰坐在床边上。
“小青见,又想撒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