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余晚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沈钺。
离别总是无声无息的,它不给你任何准备,毫无预兆地来临。等你反应过来时已经,时间已经走了好远一段,你已经追不上它的步伐。
因此,当余晚晚发现自己打不通沈钺的电话时,才开始意识到自己与沈钺唯一的联系似乎要断了。沈家依旧住在她家对门,余晚晚还是总会去拜访沈家的父母。每次余晚晚去,沈母的眉间永远挂着淡淡的愁绪,沈束眼底更有着化不去的阴翳,而余晚晚的到来缓解了沈家着沉闷的氛围。
余晚晚虽小,可却能敏锐地感知到。沈家人对沈钺似乎避而不谈,每次话题拉到沈钺身上时,气氛总有那么一瞬的凝固。每到这种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默契地投到沈束身上。
在与沈钺失去联系后,余晚晚也曾想从沈家父母那里得到沈钺的联系方式。她私下问过沈母,而沈母却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没得到结果的余晚晚,失落在所难免。可她坚信只要沈家还在她家对门,那么沈钺总有一天会回家的,她一定会等到沈钺回来的时候。
大年三十,余天他们的工作才堪堪结束。在他们自驾回老家前,他们一家先是给对门的沈家送去祝福。
余天他们领着余晚晚,扎着两个小揪揪余晚晚一身喜庆的红色棉袄,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辰龙玩偶,就是活生生的小福娃。
余晚晚的小脸因为兴奋而有些发红,她想:过年哥哥会回家吧
木质门被拉开,出现的却是傅言的脸。余晚晚笑容一下就塌了下来,她跟着父母进去却没看到沈钺的身影,沈家来了一个叔叔,看样子应是傅言的父亲。
余晚晚看着傅言灿烂的笑容,暗暗地想:说不定哥哥晚些才能回来。
他们赶时间,给沈家拜完年后就直奔地下车库,开车回了老家。
这个年沈钺到底回没回来,她无从得知。
而她没想到,等她过年回来后,她再去敲沈家的门,已经没有人来为她开门了。
沈家搬家了。
她和沈钺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这样被切断了。
一年后,余晚晚中考了。他爸妈带她去沈家吃过几次饭,她也熟悉了沈家新的地址,只是她还是没见过沈钺。
中考结束后,她去了爷爷家,再度坐在绑着红绸的秋千。夏风一样燥热,槐花糕的味道依旧不变,她晃荡着秋千,看着湛蓝的天边渐渐被染红,一层层霞红的云彩挂在天边,她黑色的眼眸被染成琉璃色。
院子里前来求学的大学生正忙忙碌碌地收拾着草药,他们的青衫长裤恍若旧人赴约了。他们温润淡雅的装束和不紧不慢的性子,让她想起沈钺了。
眼眶有些酸涩,她仰头看向天空,夕阳已经完全被绿色的大山遮住,天空的颜色被染成血红色,很漂亮。
“晚晚,余老喊你了。”一道温润的声线打断余晚晚的独处,她转头看去,撞入一道温和的目光中。
愣神片刻,她才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
刚进院子,她就听到自家爷爷气急败坏的声音,似乎有学生将草药弄错了。余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吼起人来,依旧中气十足。
她可不去触这个霉头,转身出了院子。在大门前,拿了一把小板凳坐着,听着自己爷爷训人。
收了草药回来的方宇,将篓子放在架子上,走向她:“你怎么坐在这。”说完,他自己也拿了一个板凳坐在余晚晚的身边。
他话音才刚落,屋里就传来了余娄气愤地叱责声。余晚晚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你知道为什么了吧。
余晚晚看着坐在离自己不足半米的身侧,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得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余老,很疼你。”方宇看着同一片红霞,肯定地说。
余晚晚,嗯了一声,不做其他反应。
方宇可能也是怕余娄连坐,他安静了地在余晚晚旁边坐着,看着那抹红霞慢慢褪去。
两个人没有说话,以沉默又神圣的方式目送着今日太阳就给这片土地的最后一抹美色。
良久,屋子内传来余娄对方宇的嘉许,以方宇对优秀代表斥责屋子里那群酒囊饭袋的家伙。
余晚晚听着,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这个人处处像沈钺,可却处处不是沈钺。
院子旁的小竹林,总让她响起脊背永远挺拔的沈钺。
再见面,他还可以认出自己吗。她长高了,变瘦了,变好看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因为肥胖而被人诟病的小胖娃了。
她想念记忆中的温柔强大的沈钺了,他总是会让她如此安心
可惜上天并没有眷顾她,沈钺也没有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记忆里的那些回忆如泡影般易碎,余晚晚有时不敢去触摸和回顾它。她怕自己太过频繁的情绪会打碎回忆。
成长的第一步,便是学会克制。克制自己的思念和情感,克制自己随时崩坏的世界。
当一个人学会克制一词时,那么她才开始成长的第一步。
直到天边的霞色褪成金黄色,屋里才有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来,等人差不多走完了才进屋,余晚晚拍拍屁股进了屋。
一进去就看到吹胡子瞪眼的余娄,“爷爷,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地气”,余晚晚明知故问,她给余娄倒了一杯凉茶,递去。
“学医,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干姜和生姜都能搞混。”余娄吹起白胡子,愤愤地接过余晚晚的茶,饮了半杯。
说那堆臭小子,给他说地口干舌燥地。年年来,年年来气他,净添堵。到头来,还不如余晚晚来得省心,真是的。
“爷爷,别生气了,不是说生气伤身吗?”
余娄气性来得快,去得更快,没几下就被余晚晚安抚好了。余娄昔日的老同事来K镇旅游,顺道了蹭饭叙旧,余娄本想先带着余晚晚去认人,结果被这群不争气的小子拷住了。
他在屋里先跟余晚晚打了个预防针,将今天来吃法的人,身份和称呼都跟余晚晚简单说了一遍。
来了两个人分别是G市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院长和副院长,是余娄的晚辈。他们都曾在余娄的手下学习过,医院也会时不时请余娄去巡视和教学。他们也算是余娄的学生。
露天长桌上,余晚晚看到了四五个学生正襟危坐,他们面前坐着黑白相间的一男一女。厨房中,她看到方宇端着汤走出来,后面跟着自己奶奶。
余晚晚被引到那对男女的面前,余娄骄傲地看着他,介绍:“俊少,雅慧这是我孙女,余晚晚。”
“哎呀,好久不见晚晚,一下子就长得这么出挑了。想当初见你时,你还只是一个小胖妞,现在都快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那可不,这可是我余家的基因。”余娄笑着说。
余晚晚腼腆一笑,跟着余娄坐了下来。在他们的谈话中直到这是方宇的叔叔阿姨,怪不得在这群人中能脱颖而出呢。
休闲的日子没过多久,余晚晚就开学了。她和孟琳进了一个初中,但是孟琳是普通班。至于她,自从跟沈钺补课之后,她的数学一直稳定发挥,考进了当地比较好的初中。凭着优异的成绩进了最好的班级——12班。而周臻据说出省了,在省外读的学校。
报道那日她穿着简单的白裙子,头发扎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高挑的身材在当时还未开始发育的同学中脱颖而出。
圆嘟嘟的脸已经退化,留着一点婴儿肥。骨骼似乎舒张开了一般,她淡淡的眉毛向后拉出一条弯弯的柳叶眉,长睫毛桃花眼,白皮肤粉红唇。一头中长的黑长直发,清纯干净。不施粉黛,却好看地亮眼。
余晚晚找到孟琳,打了声招呼一人去了五班,一人去了楼顶的十二班。
穿上绿油油的军训服后,在一群堆人中其实很难看出哪一个好看,除非你去仔细盯住每个人的脸,才能判断出来。可眼见的学校宣传部还是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五官优越的余晚晚,当下就给她拍了好几张照片,用作宣传。
余晚晚就这样在二中出了名,人人都知道12班有个既漂亮,成绩又好的女生。在通讯不发达的学校里,余晚晚的名声以极快的速度在二中传开。不仅仅本年级知道她,连高年级的学长学姐都知道她这一号人物。
每一天来上学余晚晚都能接收到很对惊艳的目光,搭讪的人不在少数,都被她自己婉拒了。问就是她这个年纪不能谈恋爱。
直到某一天,她的目光为一个人停了下来。
茂密树林里传来殴打辱骂的声音,在纷杂的拳脚下,黑色的眼镜掉落在地,镜片碎了。一双强韧倔强的眼眸在深处发出寒光。
“你们再不停手,我就报警了。”余晚晚反转自己的电话手表对着他们,报警电话对向他们。
斜穿校服的霸凌者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朝那个被打得直不起身的男生吐了一口唾沫,又不满地踹了一脚:“狗崽子。”
幸好他们没有过多纠缠,几个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小树林。
直到确认人已经离开了,余晚晚才敢上前,踩在被鲜血溅染的土地上,她蹲下询问:“你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给你叫救护车。”
污垢并不能遮住面前这个男生清秀的面容,他额角破了相,脸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可他的眼神却干干净净,澄澈地如碧绿的湖水。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余晚晚,沉默片刻后,强撑着起来。
余晚晚连忙扶住他晃荡的身子,凑近时,她听到对方一句清冽的道谢。她甚至还没问他的姓名,对方就一瘸一拐离开了。
真是一个怪人。
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过去,却没想只隔一天,她又遇到了这个怪人。这次是在一家甜品店,她看到有人将刚买的蛋糕糊在他的脸上,原本破碎的镜片嵌入乳白色的奶油。
“晚晚怎么了。”买完东西的余天回头看向余晚晚,问道。
“爸爸,那是我同学。”
余天将东西让余晚晚拿着,自己则上前挡在那个余晚晚还不知道名字的同学面前。余晚晚看着自己父亲几下子就将事情解决好了。她看到余天与那个怪男孩说了几句话,对方就看向了她。
车上,余晚晚问余天跟对方说了什么。
“没说啥啊,就说遇到这种情况他可以报警,寻求帮助。不过那个小孩也是奇怪,怎么样都不愿意报警。我看他鼻青脸肿的脸,觉得怪可怜的。”
第三次遇到这个男生,是对方撞了她,连道歉也不说就走了。等到对方走后,她才发现对方掉了一个本子,练习册的第一页写着正板的两个字——华净。
好干净的名字。
余晚晚后来向周围人打听这个人,所有人都说他很孤僻,神神叨叨的,精神不正常。
“晚晚,你可别跟他走地太近。整个学校,每个班都要他的仇人。你知道那个初三一班有名的校霸吗。”说话的人将声音压低,附在她的耳边,“听说这个华净将对方的车挂了不下五次。校霸本来不打算追究他的责任,后来这个人足足划了十刀校霸的车。后来就被教训了,听说他被打时,笑地特别癫狂。反正这个人有些恐怖,你可别被他盯上。”
这种添油加醋的传闻,余晚晚并不是十分相信。让她惊讶的是这个人的名声在学校居然臭到这个地步,几乎没有人为他说过一句好话。
脑海中闪过小树林中强韧的身影,她想帮一帮这个人,哪怕只是一些举手之劳。
后来华净像是如她所料般,频繁出现在她的身边。抬不动水时、下雨没带伞时或者是跑步吐了的时候,余晚晚每次遇到他时都是这样无助的场景。
余晚晚施以援手,帮了几次。华净也渐渐对她不再那么抵触,他们能说上几次话。可华净告诉她,让自己离他远一点,要不然她也会欺负的。
本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却在不久之后得到了证实。
不知是谁将余晚晚帮华净的画面都拍了下来,然后发在了小企鹅里,那个帖子说她对华净有意思,而且学校里只她和华净走得最近。
这个帖子向风一样在校内传开,比起她人美成绩好的名声,似乎这样的帖子和解读才更加符合大家的喜爱。他们也不在乎帖子的真假,只相信他们心里相信的。
体育课,余晚晚第一次被人锁在厕所里泼了一身的粪水,闻着臭烘烘的自己。她听到了将她锁在里面人的话:“还以为多清纯呢,没想到是臭水沟里的死老鼠。你和那个华疯子都上了几次了吧。”
这次的霸凌和小学的林限的不一样。门外的人用最低俗和恶俗的语言去否认她一切的人格、成绩、美貌,用坏结果去臆想她的生活和父母。她从来不知道有人的话能恶到这样的程度。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直观地感受到人世的恶意。
这件事她告诉了余天,余天和赵玉芳当天就停了工作,赶来学校为她处理这件事。
那是余晚晚第一次看到余天发这么大的火,他的一字一句落在校长室内,掷地有声:
“我女儿来你们学校是来读书的,不是来你们这里受气的。如果这件事你们处理不好,我不介意找律师来处理这件事。我余家还不至于脸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赵福和余娄,加上余天和赵玉芳打拼下来的这几十年,人脉早就遍布五湖四海。上至官商,下至贩夫走卒,都有认识的人。
余天这边施加的压力,让校方不得不重视这件事,严肃处理了这件事。
余晚晚的生活彻底平静了下来,可她总觉得那日泼在她身上的味道依旧萦绕在自己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