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撤去了身上施加的混淆符。
姚舜章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熟悉。
他吓得连滚带爬后退了好几步。
“你是谁?你,你是人是鬼?”
这张脸,是宿鸢!
可她不是死了吗?一剑穿胸还丢到了乱葬坑里,她怎么还会有继续活下来的可能?
“人也好,鬼也好,不过都是来找你复仇的罢了。”
宿鸢缓缓推开了牢房的大门,朝里走了进去。
姚舜章早吓得蜷缩在了牢房最里面的角落里。
“你,你别过来!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宿鸢!看在我们曾经的夫妻情分上,你饶我一命,你饶我一命!”
姚舜章早已忘记了,自己本就是个将死之人。
他的心中被恐惧填满,四肢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夫妻情分?你我有何夫妻情分?是指你派人把我一剑穿胸的情分?还是将我特意扔进乱葬坑与万千尸骸共眠的情分?”
宿鸢坐在牢笼里的桌案前,缓缓斟了一杯酒。
“那,那都是符瑾柔那个贱人安排的。阿鸢,我只是想将你赶出皇都,我真的没想过要你的性命的。而且,当时的赐婚,也是符瑾柔她根本没给我推拒的机会。我的心里是有你的,你相信我!”
“姚舜章,符瑾柔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你将所有罪责推脱给她,不觉得可笑吗?功名利禄,难道还是她逼着你享受的吗?那些派往家乡妄图抹平一切的人,难道也是她逼你的吗?”
符瑾柔再如何阴狠毒辣,那都是姚舜章为了荣华富贵自己选的。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我乃是个不祥之人吗?天降灾星,克父克母。既如此,那我克死夫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谁让你天生福薄,经不起我克呢?”
宿鸢手持一杯酒,缓缓靠近姚舜章。
姚舜章还想再退,可这里已经是墙角了。
他退无可退。
下一秒,他被宿鸢钳制住脸颊,强行捏开了嘴。
而后,冰冷的液体滑进了嘴中。
他拼命想吐出来,可是却根本办不到。
钳制住他的那双手,力气出乎意料的大。
在他绝望的眼神中,那鸩酒一滴不落全都灌到了他的嘴里。
几乎瞬间,一股噬心一般的疼痛传来。
那双钳制他的手终于放开了。
姚舜章绝望地在地上打滚,试图缓解这份疼痛。
可那疼痛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发明显。
他的眼睛也逐渐模糊,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灰暗,接着,竟有无数鬼魅朝他扑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被鬼魅所啃噬,那疼痛已经超出了忍耐的界限。
他觉得自己在疯狂大喊,可实际牢笼中半点声音也无。
就这样,姚舜章在宿鸢所构造的环境里,饱尝了噬心之痛和万鬼缠身的恐惧,整整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在痛苦中断了气。
结束了自己荒唐的一生。
宿鸢看了看他狼狈的尸身,而后,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他曾经将自己的妻子利刃穿胸丢入了乱葬坑,如今,也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在叛乱平定的第三日,符琛下了一道圣旨。
废除了官府的配婚令。
男婚女嫁,各凭自由,再无年龄限制。
也是在那一天,一直迟迟未肯接受符琛赐封的宿鸢,同符琛在那间点心铺子里再见了一面。
“先生为何不肯为官?”
符琛静静望着宿鸢。
此刻的他,更多了一丝帝王的霸气。
宿鸢只笑了笑。
“陛下应当知道我的女儿身了吧?却还称呼我为先生。”
诏狱之时,宿鸢便没想过再隐瞒了。
她不想继续以男子之身混迹官场了。
神识碎片的愿望已了,符琛也是一个不错的皇帝,自己以容时之名,筹谋策划了太多,也参与了太多,知道了太多。
继续留在皇都,反而不是一件好事了。
符琛沉默了片刻,而后为宿鸢倒了一杯茶。
“先生的称呼,无关男女。朕只是疑惑,先生为何不肯留在皇都?朕愿意让先生以女子之名为官,甚至,恢复您的本名。”
这是极大的诱惑。
说话间,那杯茶,被放在了宿鸢的面前。
宿鸢只盯着那杯冒出热气的茶,却问了一句同这无关的问题。
“陛下,那个孩子,当真是死了吗?”
明德公主符瑾柔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叛乱之时,那孩子还有不足一月便要足月了。
符琛轻叹一声。
“果然瞒不过先生。那孩子死在那晚,是最好的结局。不过,安阳书院的清越夫子,听闻新得了一位女儿,这倒是好事。清越夫子品性高洁,这孩子将来必定也是一位名动大晋的才女。”
果然。
宿鸢笑了笑,拿起茶盏,将微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陛下,此杯满饮之后,日后山高水长,还望陛下珍重了。”
她还是拒绝了符琛的请求。
那杯茶,是一场豪赌,赌陛下是否有除掉她的心思。
符琛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宿鸢的身影缓缓从点心铺子中消失,自己拿起宿鸢的茶盏,用同样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水的清香中,带着淡淡的鸢尾香气,唯独没有毒药。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从一见先生起,心中便有酸涩之意。
尤其,是在得知其为女子之身时。
可再多的酸涩,也压不过心底的那道声音。
“放她走,永远都不要折断她的羽翼,阻碍她的决定。”
这鸢尾,符琛也不知为何而种,但他知道,最该看到这花的人,再也不会看到了。
宿鸢在那之后,单人单骑离开了皇都。
她在此后的三十年间,游历了大晋的大好山河,也曾做过他人口中潇洒的游侠,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身在大晋,她总能听到关于那位陛下的事。
听闻,陛下还是不肯立后,后来更是选了一位宗室子入宫为太子。
听闻,陛下开了女子恩科,虽然有许多人反对,但许多女子却悄悄供奉起了这位陛下的长生牌位。
听闻,大晋有了第一位女尚书、女将军。
后来,宿鸢在一处险山之上,遇到了一位年岁不小的女子。
她还梳着未婚的发髻,看到一同登顶的宿鸢,露出了一抹粲然的笑意。
“这山河壮阔,绮丽美景,真是毕生都看不够。”
那女子虽然眼角已然有了褶皱,但漫天的霞光洒在她的身上,她依旧是世无其双的绝色。
宿鸢想,她知道这人是谁了。
果然,是个洒脱的女子。
“是啊。遍历山河,这世间,总有许多值得的东西。”
霞光之中,二人相视一笑。
宿鸢最后是在一处奇山之上,枕着漫天风雪长眠于此的。
而就在那一刻,远在千里的皇宫里,已头发花白的陛下,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朱笔。
他,全都记起来了。
因为她曾说不愿再与自己相见,所以,自己不知为何,丧失一切记忆来到了这里。
从婴儿起,慢慢长大,然后命中注定般地遇到了她。
可惜,终究还是一场有缘无分。
不过,符琛释然笑了笑。
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
最难平,不过人心而已。
但只要能看到她,山水万千的坎坷里,似乎也没有什么难平之心了。
不遗憾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而宿鸢在成功回收掉这一世的神识碎片后,便借助诸天戒的力量开启了下一个世界。
但刚一睁眼,她便看到一个十五六的男孩,正满脸恶意地朝自己伸出手。
而后,用力一推。
身后,便是万丈高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