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宿鸢之时,柳岫茹几乎刚一踏进房门,眼眶便红了。
她从来不是什么坏人,做局也是以自身的性命做局,不想最后却差点牵连进了别人的性命。
这些时日,她几乎寝食难安,日日在房中祝祷,祈求容时公子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劫。
便是拿她的寿命来换,她也是愿意的。
到底是个小姑娘,被心中的愧疚折磨了这么久,如今看到醒过来的宿鸢,她几乎忘了素日里的闺训和礼仪,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因着宿鸢的要求,如今这屋子只有她们二人。
宿鸢清浅笑了笑,示意柳岫茹坐到一旁的绣凳上。
“二小姐莫要哭了,如今,我不是醒了吗?”
这小姑娘,用自己的性命做局的时候倒是干脆利落,如今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日,自己若不下水救她,即便家丁们来得也极快,可当时的柳岫茹已然是呛了好几口水进去了,或许只需几瞬便会没了性命。
“容时先生,那日,你发现了我的算计是吗?但你还是选择下水救了我?是我太过愚笨冲动,害得先生大病一场。”
柳岫茹也是事后才琢磨出来,容时公子应当早就看出了那是自己所设下的局,所以他才犹豫未曾下水。
直到后面看着自己呛水垂危,才不顾身子跳下了水。
正因为知道了施救者的聪慧和善意,所以柳岫茹才更为愧疚。
“世上烦心之事种种,二小姐想要谋求脱局之法,这本无错。只是拿自己的性命做局,成与不成,都是险事。那日花园伺候的人,应当都被闵安公发落了吧?”
虽是疑问之句,但话语却颇为笃定。
果然,柳岫茹更为愧疚地垂下了头。
“是。”
她的语调微颤,双目更是再度涌上泪水。
那些仆从,全被发卖了。
尽管自己拼命求情,说是自己让他们走开的,可娘亲还是干脆利落将他们全都发卖了。
“主子在他们当值的时间出了事,这便是他们的大罪!”
“二小姐,你看,你是闵安公府的金枝玉叶,是殿下的表妹,甚至有可能是未来的誉王妃,所以你的任性,便要许多人去为你付出代价。你觉得于我愧疚,是因为我乃是誉王殿下最为信重的谋士,你怕我死之后,为闵安公府召来祸患,更因为我是因为救你才性命垂危,你怕从此余生都要背上良心之上的愧疚。但这些,你在设下此局之前,当真全然不知吗?还是明知道可能会有此结果,还是想为自己赌上一把?”
宿鸢这话,说的并不客气,但却十分真实。
柳岫茹已然是羞愧得哭成一团。
“容时先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太过自私,我不想嫁人,为了这个目的,却自私地将你们所有人都卷了进来,更是弄成如今的局面,害得先生差点为我丢了性命。”
就像当时自己所设想的最好局面,也是搭上誉王对容时先生的信任,赌誉王不会怪责容时先生。
可容时先生又何错之有?要因为自己的设计,而去赌一个阴晴不定的王爷的信任。
“先生放心,一会儿我会去找誉王殿下说明一切。这一切都是因我的自私而起,先生因我受如此病痛,岫茹必定此后终生茹素,为先生祈福安康。日后先生若有任何要求,只要我做得到,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已经做出了豁出一切的打算,柳岫茹的身上也没了曾经那股沉闷的压抑。
她真心朝宿鸢行了一礼,而后准备起身离开。
宿鸢却突然叫住了她。
“二小姐,是服了寒胆草是吗?”
柳岫茹的身上,从进来之时,便有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冷香。
柳岫茹一惊,而后平静点头。
“没想到先生也曾听过此物。”
寒胆草,是一味极为名贵的草药,男子服下,有淬体延寿之效,可女子服下,便是毒药,服下之后,终生体有冷香,但不会再有癸水,更不会再有子嗣。
而在大晋,女子若无子嗣,那几乎等同于废人了。
便是官府的配婚令,都不会将无法生养的女子列入其中。
柳岫茹这个举动,不光是绝了自己的前程,更是绝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这冷香,人人都能闻到,虽然不是人人都知道寒胆草,但只要有那么一两个知道,就几乎等于所有人都知晓了。
“你对自己倒是够狠。”
宿鸢此刻明白了,这位柳二小姐,不光是不想嫁给誉王,她是根本就不想嫁人。
可即便是世家女子,也逃不过必须嫁人的命运。
所以,她干脆釜底抽薪 ,对自己下了狠手。
“这个破烂的世道,哪有什么狠不狠的呢?”
柳岫茹的脸上,是一片麻木的平静。
他们都说,女子享了家族庇佑,便合该为家族献出自身。
如同公主和亲,是因为她享了天下供养,便该为天下百姓奉献自身。
可这话,不过是把残酷的不公平包裹在了看似公平的话语下。
皇子亦是享受了公主一般的供养,为何他们不奉献自身?却要让女子搭上自己的一生?
那些男子难道享受的家族资源不比女子更多?为何他们能够靠着科举封荫,能够做官经商,有千百条路可走,而女子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可这些话,柳岫茹不能对容时公子说。
因为他也是个男子。
男子哪里能理解女子的处境和苦楚呢?
“或许,我可以帮你。”
宿鸢轻咳几声,平静看向柳岫茹。
半个时辰后,柳岫茹离开了宿鸢的院子,离开之前,她去了一趟誉王的书房,而不过一盏茶功夫,誉王便来了。
“先生同那柳二姑娘说了些什么?她居然自愿同柳腾提起同本王的婚事取消一事。虽说有了落水那一遭,本王跟母后说不愿娶她也合情合理,但她自己提出,到底免了一桩麻烦。只是她居然愿意?”
虽然不愿意娶柳岫茹,可符珩自认为,那柳岫茹必定是巴不得嫁给自己的。
虽说有了落水一事,自己因着她的算计,可以光明正大回绝这门婚事,但到底面上自己无法言明这一切,总得顾及闵安公府的名声,总让人有些憋屈。
可如今,居然是柳岫茹自己放弃,还说自己会对外言明,说因为自身命格原因,终生不嫁方能度过命劫,以此全了两家名声。
宿鸢笑了笑。
“或许,是这柳二小姐真想明白了呢?”
想明白了,她想要的自由,不能靠放弃自身,而是要自己努力地去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