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鸢从未想过真心实意辅佐符珩。
这个人,太过狼戾不仁。
齐郡的暴乱,的确是有人刻意挑拨撺掇,可这也和符珩到了齐郡后的所作所为脱不开干系。
明明是让其去赈灾,但他却对于受灾的百姓全无怜悯之心。
街上的乞儿因为饥饿而抱腿乞求,他却嫌弃其弄脏了自己的鞋子,让侍从活生生将那乞儿的双手打断。
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又被打断了双手,不过是在那里等死而已。
诸如此类的小事数不胜数。
可宿鸢即便再厌恶此人,也知道绝不能让他死在齐郡那场暴乱中。
否则,齐郡其他无辜百姓便遭了殃。
闵安公存了旁的心思不假,可太后心中却对这幼子宝贵得很。
真动怒了,齐郡上下都得遭殃。
她之所以出现在符珩身边,不过是为了以符珩为踏板,接近那位一直隐于深宫的陛下罢了。
人人都说当今陛下无能,可宿鸢却觉得,能在那个位子坐了这几年,还好好保全了性命,这位陛下必定并非庸才。
尤其是,当宿鸢在齐郡救誉王之时,发现有队暗中的人马在相助自己。
她并无什么背景,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暗中势力特意相助,那这人马的来历,便很好猜了。
不想让誉王死在齐郡的,除了太后,还有一个人,当今陛下。
两人看似是水深火热的对立关系,几乎所有人都笃定,符琛不过是暂时占着那皇位罢了。
时机成熟了,皇位自然是要给符珩的。
可对于符琛来说,符珩的存在,是他的一张保命符。
符珩活着,符琛便安全一日。
若是符珩死了,符琛最好的结果,便是迎娶那位柳家长女为新后,而后在新后诞育皇嗣之后,顺理成章地死去。
从那一刻开始,宿鸢便知道,皇位之上的那人,绝不是外界眼中的无能之辈。
“所以,让誉王针对姚舜章,也是你的主意?”
符琛低声问道。
“齐郡的幕后之人,并非柳家是吗?”
宿鸢却突然反问了这样一句话。
符琛沉默了片刻,朗笑几声。
“先生真是,多智近妖。”
如此大才,怎么之前就隐居山林半分名声也无呢?
柳腾的确不想推符珩上位,可他也不会让符珩死在齐郡,起码不是那时。
太仓促了。
姚舜章的真正主子,也并不是柳家。
他这个人,心比天高,却日日要对明德公主做小伏低,这份屈辱压抑在他心头,足够让他恨上明德公主以及她所亲近的那些柳家人。
先帝,并非只有誉王和陛下两位皇子。
觊觎那位子的,自然也并非面上这些人。
“是安王?”
前些日子,这位一直安分守己,人如封号的安王殿下,突然意外被发狂的马儿甩下了马背,腿被踩得粉碎,日后怕是都不良于行。
这般狠辣,倒是很像柳家的手段。
果然,符琛点了点头。
“既然敢做,就应当做好被发现的准备。柳腾这个人,最是心狠手辣。”
柳腾是不想让符珩上位不假,可也决不允许有人越过他对符珩下手,从而破坏他的计划。
而符琛,从头到尾,都未真正沾手,只做着众人眼中的傀儡皇帝。
这段谈话后,两人静默相坐了许久。
直到,符琛开口问道,“为何?”
为何,会选择我?
谋士择主,是将身家性命都压上的一场豪赌。
以这位容时先生的心智和本领,辅佐符珩,似乎亦有问鼎皇位的可能。
而且,风险更低,也更快一些。
“陛下,当年您登基之时,曾颁布过一道配婚令,不知如今,您如何看?”
宿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了这样一句。
听到配婚令,符琛的眉头下意识皱起。
他的声音中亦难掩厌恶。
“百姓是人,并非牲畜,以配婚之名,将并不相识并不相配的两人强行撮合到一起,而后便让其生儿育女,这与牲畜有何异?兵戈非百姓所引发,战场之上牺牲的士兵也都是百姓,最后却要将此践踏尊严之举强加于他们头上!”
说完,他叹了口气。
“这道圣谕,并非朕所下,而是柳腾的主张。但最终,加盖的是朕的玺印,用的是朕的名义。是朕,对不起这天下臣民。”
那时,他要在柳腾的虎视眈眈下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已经是万分艰难,他争取过,可也是没能阻止那道圣谕晓谕九州。
这些年里,又有多少无辜百姓毁在了这一纸配婚令上。
这也是他一定要除掉柳腾的原因之一。
宿鸢轻咳几声,幽声道,“一样的问题,草民也问过誉王。他的回答是,繁衍子息是百姓之本分,无甚奇怪之处。所以此刻,陛下明白了吧?”
谋士择主,择得是明主。
而誉王不是,柳腾更不是。
那一刻,符琛只觉眼前这道病弱的身影,似乎一下子从错综迷离的阴谋算计中跳脱了出来。
他满盘算计布局救下誉王,拖着病体入皇都,将这皇都一团浑水再度搅乱,一切为的,都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原因。
不是容时需要明主,而是天下,需要明主。百姓,需要明主。
“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必不辜负。”
符琛指了指身后那道身影。
“这是朕的贴身近卫,名为碎晨,他手下有一支机巧联络之人,名为雀。日后先生与朕联络,便可通过雀部之人。”
碎晨也明白,自家主子此刻已然是将那位容时公子纳为了自己人。
他忙拱手行礼,更从腰间取出一枚响哨递给宿鸢。
“先生请拿好此物,若有信息需要传递,便吹响此哨。此哨吹响为雀鸟之声,哨响之后一炷香功夫内,便会有人前来。”
宿鸢点了点头,接过此物。
“如今,朕的身边眼线重重,还要请先生暂居誉王府一些时日了。”
符琛这些年,能在柳腾的监视下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已然实属不易,如今的确无法光明正大将宿鸢纳入麾下。
宿鸢也不意外。
她选择借由符珩接近符琛,为的也是掩盖真正效忠之人。
只是,在该离开之时,宿鸢转头看向符琛,看向他那张过分出众的面孔。
“陛下久未露面,可曾见过姚舜章姚侍郎?”
只这一句话,让符琛的眸色骤然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