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也是一驾马车,以及护卫在马车旁的年轻随从。
刚刚那声讥讽,便是那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轻随从说的。
贼匪被这话激怒,拎着刀便策马冲了上去。
接下来的场景,宿鸢已然没有兴趣看了。
她缓缓放下车帘,从马车中的小桌上拿起茶盏,轻饮一口。
她喝得慢条斯理。
等到一盏茶下肚,外头再度传来了那侍从的声音。
“一会儿都给你们拎到官府里去,手上都沾着人命吧?这下子,报应来了。”
而后,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了马车。
“里头的公子,你的侍从应当是中了软筋散之类的麻药,这种药没有解药,只能等时间消散,方才能恢复气力,这最起码也要小一个时辰。我家公子邀你去前方的凉亭小坐一会儿,等侍从恢复气力再走,也免得这里再有什么危险。”
多么体贴周到的一位善心人。
可马车里,只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想要见我,直说便是,还做什么英雄戏码,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这话,很不客气。
外头那位俊朗的小侍卫脸上笑意一僵,有些迟疑回头看向自家公子的马车。
车子的帘幕微微掀开,伸出了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轻轻磕了一下窗框,小侍从立刻明白过来,转头看向宿鸢的马车。
“那,便请公子一同前去凉亭吧。”
那处凉亭,是在河边。
是之前皇都里热爱踏青出游的贵人们,为了更好赏玩河畔春色,所以于此沿岸修建了数座凉亭,雕梁画栋,十足精美。
因着宿鸢对外立的身子不好的形象,故而车夫也不敢将车赶快了。
等宿鸢从马车上下来之时,凉亭里,那位神秘的公子已经坐在了那里。
他身着一身男子极少会穿的青绿色长袍,这般亮眼的色彩,寻常人极容易会被颜色湮没了。
可他却并不是。
因为那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脸,几乎只要看过去,便没有人会从他的脸上挪开。
而宿鸢看到他的那一刻,却长眉微挑。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她明白了。
宿鸢被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只露出一张略带病色的苍白玉容。
誉王对他这位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合心意的谋士,那自然是什么珍宝都舍得给。
宿鸢身上这件狐裘,便是稀世难得之物。
男子的视线从宿鸢的面容,落到了她身上那件狐裘,最后落到了即便握着手炉都苍白异常的那双手上。
“容时公子,今日冒犯了。实在是公子在这皇都之中名声太旺,誉王将公子藏得可谓是密不透风。在下实在好奇,今日才设下了此局。只是公子大才,不想一眼便看穿了。”
男子的声音,伴着河水的奔涌之声,如同一曲悦耳的乐篇。
短短一段话,解释清楚了原因,也暗暗抬了一把宿鸢。
可宿鸢却只轻笑一声,让搀扶的婢女留在了马车旁,自己缓缓踱步走入凉亭。
“陛下想要见草民一个平民百姓,却还要如此费心布局。真是让草民,受宠若惊。”
宿鸢的一句话,让凉亭中的空气一滞。
那侍从的手立刻放到了腰间的佩剑上。
只要宿鸢有什么异动,他便能在第一时间利剑出鞘,直接要了不法之人的性命。
那位公子脸上,也有一丝未能及时掩饰好的意外之色。
他,的确是如今大晋的主宰。
符琛,那位几乎没有朝臣在乎的不学无术的木匠皇帝。
他没想到,这位容时公子居然第一面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更没想到,他居然敢直接当着自己的面就说了出来。
“之前,听到誉王从齐郡回来,身边居然多了一位算无遗策的谋士,朕还不信。誉王性情跋扈,脑子却算不得聪明。他看重的谋士,究竟是头脑之上有真本事,还是口舌之上有真本事,那还真说不准。”
不再隐瞒身份后,符琛周身的气场明显强大了许多。
说的话,也直白客气了许多。
宿鸢如今还是誉王的人,他却直接当着宿鸢的面说出这等讥讽的言语。
他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让那小侍卫为其斟了一杯热茶。
“不过今日一见,这盛名之下无虚士。容时先生,比朕之前预想的,还要聪明。也,更大胆。”
就算再无实权,面前这个人,也是大晋的帝王,是天子,是所有臣民的主宰。
可宿鸢却毫无畏惧之色。
她坐在了符琛的对面,反客为主,也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陛下想要见草民,而草民也想见陛下。今日的出手相助这一局,太过粗浅,陛下并未想过费心设计隐瞒吧。”
她今日坐的,是誉王府的马车,又那般华贵,便是一般劫匪,看到这等马车,也决计不会昏了脑袋去劫掠。
而且,今日她身边跟着的侍从,也都是誉王府的精锐,平日里护卫誉王的存在。
如今,随随便便就被几个贼匪的药给放倒了,若是说出去,他们怕是小命都要不保。
而且,那个小侍从在马车外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全程用的都是你这般的称呼。
可见,他并未有多么畏惧马车上誉王府的图徽。
要么,是他缺个心眼。
要么,便是他本身就不畏惧誉王。
“先生这般聪慧,不如猜一猜,今日朕来见你,所为何事?”
符琛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向对面这位病弱到仿若下一秒就要断了气息的容时公子。
“不必猜。”
宿鸢笑了笑。
“草民入皇都,等的便是今日。陛下和草民,有着同样的目的。”
这句话,倒着实出乎符琛意料了。
“你应当知晓,朕如今是何等情形。所有人都在押宝誉王,你如今是他最宝贵的谋士,如今,却说和朕目的相同。容时先生,一士不侍二主,你当真想好了吗?”
对于谋士,忠诚,重过一切。
“草民要追随的,是这天下共主。而这人,从未变过,唯有陛下。”
宿鸢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