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绝处逢生
过春节的时候,工地上放假七天。王小伟说他没脸回家,想在工地上值班。我只好同意。大年二十九那天,工地上正式放假。在工人们回家之前,我把工人们叫在一起吃饭。王小伟在市中心的解放碑附近的一家川菜馆里订了一个大包间。饭吃的很快,工人们顾及不了那么多繁文缛节,菜一上来就采取光盘行动,结果等菜上齐的时候,饭也就吃完了。
我本打算在吃饭时给工人们讲几句祝福的话,最终也没机会说。工人们吃完饭急着回去收拾东西,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一大早还要赶火车,想早点回家与家人团聚。
工人们吃完饭后急匆匆地走了,我被乱哄哄的场面搅的没了胃口。王小伟看上去情绪低落,心神不安,时不时唉声叹气。我猜想,他是不是也想回家了。我又点了两个下酒菜,一盘凉拌辣豆干,一盘香卤猪尾,还有一瓶当地的杜公酒。我打开酒,用分酒器倒了两杯。王小伟端起分酒器给自己的小酒杯里斟满。
我给自己的小酒杯里也把酒满,端起来酒杯对王小伟说:“祝福的话本来是说给工人的,结果还没顾上说呢,工人们都跑光了。我就只有说给你了,谁让你是工长呢。来,咱兄弟俩喝一杯,提前祝新年快乐!”
王小伟无精打采地端起酒杯,愤愤地说:“这些工人都没素质,换作我以往的脾气,根本就不用请他们吃饭,一点儿教养都没有。”
我笑了笑说:“要过年了,说点儿吉利的话。今天就咱哥俩,忙了一年了,好好喝一杯。来,干杯!”
王小伟端起酒杯,一扬脖,喝干了酒。他“砸吧砸吧”一下嘴,拿起筷子夹了一条凉拌辣豆干放进嘴里。“这豆干味道还好吃,就是有些凉。夏天吃了更爽。”王小伟边嚼边嘟囔。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香卤猪尾放进嘴里。猪尾很烂,很劲道,味道偏甜,吃起来很有嚼头。我端起第二杯酒说:“今年过年,不比往年,生意虽然受损,但年还是要过的。你在工地辛苦了一年,我敬你一杯!”
王小伟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笑了笑,一口闷。
这杯酒喝起来味淡,没有第一杯辣,与第一杯酒相比口感不太一样。也许是吃了猪尾的缘故,总觉得腻,我放下酒杯,又拿起筷子夹了一条辣豆干。凉丝丝的感觉传遍全身,虽然很爽口,但季节不对,如果加热,不知道会是啥味道。我心里想着,嘴里却没闲着。
我问王小伟:“如果李梦雨当初非要嫁给你,你敢不敢娶。”
王小伟被我突如其来的问话问的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如果犹豫,说明你心里还有李梦雨,割舍不下。”
王小伟诡异地一笑,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我咋可能娶她,不可能娶这样的女人。”
王小伟说完,“呵呵”地笑。
我看着他,举起酒杯故意说:“这第三杯,我想敬你和李梦雨。虽然你俩没有成,也许这就是天命。俗话说,天命不可违。为你没有违背天命干一杯!”
王小伟蒙圈,怔怔地看着我,没反应过来,他还在琢磨我说这句话的意思。
我笑着说:“人在做,天在看,希望李梦雨平安无事!”
王小伟纳闷我说这些话的意思。
我说:“没啥意思,说的话都是下酒菜,你千万别多想。”
王小伟苦笑,举起酒杯径自喝完,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嚼了两口说:“你在山上待过,看的书比我多。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我和李梦雨啥关系都没有,她把我害惨了。我现在连她的人影都看不见。”
我故作神秘兮兮地说:“这辈子一定会看到的,你相信我说的话。”
王小伟尴尬地笑着说:“彭总,你是不是喝多了,怎么竟说醉话。”
我给王小伟把酒倒满,心想,人生何尝不是醉生梦死,这个世界清醒的人不多,凡是清醒的人都喜欢较真,活的比较痛苦,也很不真实。
我和王小伟喝完一瓶酒后,都有些醉意。王小伟喝上了瘾,还要再喝一瓶,被我拒绝了。我想尽量让自己清醒着回去,明天大年三十,工人们要早起去火车站赶火车,我答应送他们。
结完账,我和王小伟晃晃悠悠地走出包间。路过一个包间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公周大良。”
我和王小伟都立刻停住脚步,同时扭头向包间里张望。包间里,只见李梦雨身着羊绒连衣裙,披着烫成波浪卷的披肩发,正在向在坐的人做介绍。她神情专注,白嫩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痕迹。她像个贵妇一样,趾高气扬,脖颈上戴着的一串珍珠项链跟随着她胸脯的起伏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周大良西装革履,正襟危坐,一副男主人的气派坐在了主宾席上。我被突如其来出现的场景惊住了。王小伟看了我一眼,正准备冲进去,被我一把拽住。我让他镇静,说先别打草惊蛇,然后掏出电话打给了派出所。
警察很快就赶来了。王小伟带着警察进了包间指认李梦雨。李梦雨和周大良看见我和王小伟顿时愣住了。李梦雨端在手里的酒杯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梦雨,你这个骗子,快把钱还给我!”王小伟指着李梦雨大声呵斥。
警察走到李梦雨身边问:“你是李梦雨吗?”
李梦雨坐在椅子上,故作镇静,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对警察说:“我不叫李梦雨,我叫罗彩霞,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王小伟指着李梦雨说:“你就是李梦雨,我认识你,把你烧成灰,我也认识你。”
李梦雨看着王小伟,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和嘲笑的神情,装作不认识他。
警察说:“请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让我们看一下。”
李梦雨从包里掏出身份证,交给警察。警察把身份证递给王小伟。身份证上的名字确实是罗彩霞。人名不符。
我走上前对警察说:“李梦雨可能不是她的真名,有很多人可以作证,我和她之间签了合同,有她本人的签字和手印。”
李梦雨指着周大良说:“他是我老公,他可以为我作证。”
周大良站起身,一脸严肃,轻声对警察说:“我可以作证,她是我老婆,她叫罗彩霞。我没听说过她叫李梦雨。”
警察从王小伟手里拿过身份证说:“不管你叫什么,有人报警说你涉嫌诈骗,现在请你配合我们回派出所一趟,接受调查。”
我对警察说:“周大良和她是一伙的。是他把她介绍给我认识的。”
警察对周大良说:“你也和我们走一趟,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让我们看一下。”
周大良摆出一副悻悻的样子,极不情愿地把身份证从身上掏出来交给警察。在座的其他人都不说话,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李梦雨说话。警察通过现场询问,得知在座的其他人是某建筑公司招标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我们四个人跟着警察到了派出所。警察把李梦雨的身份证上网查证,发现罗彩霞确有其人,但无法说明罗彩霞就是李梦雨。我拿出合同的原件,指着李梦雨的签字,还有工地上的一些施工照片给警察看。又让王小伟把工地上还没有走的工人叫到了派出所,一起指认李梦雨。
在警察强大的攻势和证人面前,李梦雨无处遁形,只能低头承认她就是李梦雨。罗彩霞是她的真名,李梦雨是她的假名。虽然李梦雨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她拒绝承认诈骗。她说王小伟转给她的钱是彩礼钱,因为王小伟一直在追求她,要娶她。王小伟听着李梦雨的狡辩,恨不得上前把她吃了。李梦雨说,如果王小伟拿不出借条来,她什么也不会承认。她还一再向警察表示,如果王小伟愿意和她结婚,她就把钱还给他。对于给工人没有支付工钱的事,这属于劳务纠纷,警察建议我们联系工人走法律程序,说这不属于诈骗范畴。预付费工程款也属于合同纠纷。王小伟的担保和承诺都会成为呈堂证供,由他本人负责,履行担保责任。
李梦雨被滞留在派出所接受调查,等待处理结果。我和王小伟听完警察的解释,无言以对。两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女人骗得稀里糊涂。
我问王小伟:“如果李梦雨要嫁给你,你愿意娶她吗?”
王小伟气哼哼地说:“这个赖婆娘,打死我也不会娶。”
我说:“你不娶她,你的借款就收不回来。我怎么感觉你俩在做一桩买卖。”
王小伟说:“现在人找到了,我会想办法让她还钱。她还不知道我以前是干啥的。”
我提醒他,警察已经介入了,切不可盲目行事。
当我和王小伟站在警察局大门口商量后续问题的处理办法时,看见周大良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我问他:“你既然已经和李梦雨结婚了,为什么不说实话。”
周大良沮丧着脸,斜眼看着我说:“如果我说了实话,你会把安装的活包给李梦雨吗?”
我问:“你啥时候和李梦雨结婚的?”
周大良点着一根烟,淡淡地说:“从监狱出来后,我老婆和我离婚了。我没地去,了解到重庆市场上有个项目就过来了。在联系业务的工地上,遇见了李梦雨,我俩算是一见钟情吧。认识不到两个月,我俩就结婚了。后来遇见你,就把她介绍给你认识。”
我说:“你既然知道李梦雨欺骗王小伟,为何还助虐为纣,不思悔改?”
周大良说:“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你占尽,还嫌我不思悔改。我这辈子,一无背景,二无关系,三无资本,拿啥翻身。马克思都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我一无所有了,你认为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吗?通过所谓的自食其力、任劳任怨、诚实守信,能发财吗?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你看看工地上,没有关系能进到工地赚钱吗?干工程项目的都是资本家,戴着蓝帽子的工人干着最脏最累最苦的活,只能靠出苦力维持温饱。想发大财,那是痴心妄想。”
我说:“你说的有一部分对,有一部分不对。这只是社会分工不同罢了,每个人都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颗螺丝钉,缺一不可。你千万不要把社会现象和价值观混为一谈。”
周大良说:“重庆这个项目,我以为会公平,结果呢,还是你中标。虽然我仅仅以0.5分的微弱差距屈居第二,但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是为你做了嫁衣。你觉得机会均等吗?这个公平吗?”
王小伟插话说:“你少废话,公平不公平,你说了也不算。你和李梦雨一起坑蒙拐骗,迟早会遭到报应。”
周大良冷冷地说:“报应,我才不管呢,我都混不下去了,还要考虑报应?报应那是有钱人的事,我们穷人就只剩下一条命了,无非老天爷把命拿去,我有啥害怕的,遭不遭报应都是一条命,与其饿死,还不如一搏。反正结果都一样,我无所谓。”
我说:“你受到法律的制裁,那是因为你干了违法乱纪的事,这由不得谁,只能怪你自己。社会秩序人人遵守,才会有公平可讲。当大家在一个水线上的时候,才会谈到公平。你认为投标的时候,你和我在一个水平线上吗?”
周大良说:“当然在,都去投标了,你能有的,我也有。”
我问:“你有资金吗?”
周大良说:“我没多少,但我可以借。”
我问:“你有和甲方合作过的业绩吗?”
周大良狡辩说:“暂时没有,但合作了不就有了吗?”
我又问:“你有甲方的关系吗?”
周大良说:“没有!但我可以通过项目建立关系。”
我说:“这是一个人情社会,做任何事情都要讲人情。你既然没有资金实力,如果借钱会增加施工成本,在价格上就没有优势。其二,你没有与甲方合作的背景,与甲方缺乏了解和磨合,对于甲方来说,宁愿选一个合作过的队伍,也不会贸然用一支陌生的队伍,如果干到一半了,甲方遇到资金问题,你会理解甲方,与甲方同舟共济,全力以赴吗?其三,你没有关系,在关系为王的工地上,你即使进到工地了,也可能会寸步难行。所有的事都要公事公办,你可能会官司缠身,举步维艰,最终放弃在工地上的业务而被迫转行。就凭这三点,你和我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你能跑的过我吗?所以你说的公平是不存在的。所谓的公平最后还是要看实力和关系。道家讲和谐共生,道法自然。自然界遵从的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在人类社会里同样存在。只是人受到了教化,比动物更加理性、更加有智慧有头脑罢了。”
周大良听了我的话,不再辩解,只顾低头抽烟。
王小伟说:“当初我父母如果把我生在罗马,我也不用在工地上起早贪黑地打工了。”
我接着说:“凡事投机取巧,均会有报应。如果你还自以为是,我无话可说。”
周大良把烟蒂扔在脚下,恨恨地踩灭,抬起头愤愤地抱怨道:“世上哪有什么报应,那只是统治阶级利用宗教控制民众的说辞而已。我才不信呢!”
我说:“关于报应,道家的《太平经》讲到承负。一是人世间的承负。前辈行善,今人德福,叫做“承”;今人行恶,子孙受祸,叫做“负”。通俗的讲,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有自然社会的承负。顺“道”而为,则昌盛发达;违“道”而为,则衰败枯萎。你可以不信古人的智慧,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对社会有一个正确的认知。还有你刚才提到的马克思的那句话,说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原始积累,而不是核心价值观。把两者千万不要混为一谈。人间正道是沧桑。你有时间可以复读《资本论》,做一个有正能量的人。”
周大良低头沉思,他知道说不过我,因为他做了亏心事。他的风水已经被自己的三观扰乱,人生的磁场发生紊乱,从而导致自身的磁场异常,台风四起,飓风肆虐,恶浪滔天。
王小伟始终关心的是他的钱如何能要回来。李梦雨的一句“除非王小伟娶我,我就把钱还给他”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李梦雨能说这样的话,意味着对他还有情有义。如果李梦雨不玩失踪,说不定他真的会把李梦雨娶回家。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他即惦记着自己的钱,还对他与李梦雨过去的情谊耿耿于怀。这是一种多么矛盾的心理。桃花劫和劫财杀同时缠身,让他倍受煎熬。他在想,李梦雨说的只有和他结婚了才能给他还钱的话中会不会有啥不可告人的隐情。借款转成彩礼了,还是要不回来。说是结婚还他,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成了一家人了,还不是左兜装右兜,没啥区别,等结婚后找借口离婚,再分走一半财产,岂不更不划算。王小伟越想越后怕,这个李梦雨打的如意算盘也太响了吧。王小伟把他的顾虑说给我,我告诫他一定要不为李梦雨的话动心,横下心来,要钱。
正在我们焦急地等待警察处理结果时,李梦雨从派出所里走了出来,她好像啥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周大良笑脸相迎,上前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小伟见状赶紧问警察,怎么把女骗子给放了。
警察说:“证据不足,有待取证,电话住址身份都登记过了,我们总不能大过年的不让人回家吧。”
我看着周大良和李梦雨远去的背影,沮丧至极。
我和王小伟从派出所回到项目部宿舍,已经是大年三十凌晨。
半夜的时候,李梦雨用新电话号码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她会把合同履行完,至于她和王小伟之间的个人经济纠纷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与公司业务无关。我把短信内容给王小伟看。王小伟唉声叹气,坐在床头闷着头抽烟,一言不发。
我说:“这都是轻信别人的结果。我相信你,你相信李梦雨。结果我俩都是受害者。骗人的却平安无事,没有任何损失,可能还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我给你提醒过很多次,和下游客户一定要公私分明,千万不能感情用事,结果你却让自己难受。”
王小伟掐灭烟头,恶狠狠地说:“我去找她,要么还钱,要么给人。我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我听了大惊,问他:“你打算娶李梦雨了?”
王小伟说:“如果她还不了钱,我就要人,让她做我媳妇,我认了!”
我急忙劝诫道:“你这不是赌气嘛!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千万不要犯浑,以免后悔。”
王小伟说:“我已经浑过一次了,再犯浑一次也无所谓。”
我再次劝他三思而后行,要钱的事有警察介入,不可盲目行事。
王小伟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在宿舍里如同困兽一般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唠叨说:“事情因我起,给公司和我个人都带来了损失,最终还得我来平事,否则我这个年过不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女人不简单,我就想跟她玩玩,看谁能玩死谁?”
我问:“你有啥计划,不可蛮干?”
王小伟说:“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跟她结婚,这样可以稳住她,既可以问她慢慢要账,还可以哄着她把后面的活干完。”
我听了王小伟的话就想笑,一个人怎么会幼稚到这种程度,讥讽他说:“你俩都是夫妻了,你还让她给你还钱,你这不是痴人说梦话吗?”
王小伟说:“我给公司打个欠条,把她欠我的金额都算上。我和她结婚了,我说借给她的钱都是借公司的钱,她不认也得认,我是这么计划的。”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如果你认为这个计划可行,我也不劝你了。对于公司来说,不能有损失;对于你个人来说,也不能白白受骗,需要我这边配合的我全力配合。”
王小伟拉开门,转身对我说:“我现在就去找她。”
我也不想再劝他,只要能把钱要回来,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看着他出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叫住他说:“她和周大良已经结婚了,你考虑过吗?”
王小伟站在门口踯躅半天,最终冒出一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周大良和李梦雨的话可能没有一句是真话,如果他们俩真是夫妻,我就插一杠子,拆散他们;如果是假夫妻,正合我意。”
王小伟说完推门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宿舍里,思前想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王小伟和李梦雨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