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流离遇合
梅朝凤赶到重庆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他赶上了最后一趟航班。
我在宾馆里等到他走进门的那一刻才放下心来。梅林茂在我的劝说下答应见他爸爸一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感觉梅林茂毕竟年轻,通情达理,虽然性格内向,但三观很正。所以我决定一定要帮助他们父子俩握手言和。当然我还有一点儿私心,为自己以往的过激行为赎罪。毕竟我的生意并没有损失太大,梅监理承受了应有的惩罚,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如果知道过犹不及,也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一个结果。我承认这是因果报应所致,但确实超乎了我的意料。
梅朝凤进门,看见躺在床上的儿子,正要发火,但还是碍于我的情面强忍住了。他心里应该很清楚因果。梅林茂见到他爸,不紧不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低着头不说话。梅朝凤坐在沙发上盯着梅林茂,眼神里悲喜交加,欲言又止。父子久别相逢,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纵有千言万语,都难以启齿。我看气氛不对,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梅朝凤,为了缓和气氛,我坐到梅朝凤对面,笑着说:“梅监理,林茂听我说你要来,他也很想见你一面,一直没有睡觉。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管怎样,我都希望看到你们父子俩好好谈谈。林茂毕竟还是个孩子,有很多问题需要慢慢消化,即使不理解,也情有可原。毕竟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换做谁都难以接受。对了,你下飞机还没有吃饭吧?”
梅朝凤听了我的话,紧张而激动的表情稍有缓解,没好气地说:“气都吃饱了。”
我笑了笑,没话找话,回过头对梅林茂说:“给你爸叫个外卖,坐过来跟你爸说两句话,你要理解你爸的苦衷,把你从小拉扯大,你要懂得感恩。不管咋样,他都是你爸。”
梅林茂顶嘴说:“当爸的也要像个当爸的样子,都是因为他,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
我沉下脸,立刻呵斥道:“你咋跟你爸说话呢,都三十岁的人了,是不是分不清好坏。谁都有犯错的时候,难道你就没有做过错事,赶紧给你爸叫外卖。”
梅林茂被我一顿训斥,不再说话。我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支递给梅朝凤,给他点上。梅林茂拿着手机坐在床边,低着头点外卖。
我扭过身对梅林茂说:“你爸爱吃油泼面,你给他要一碗。”
梅林茂沉着脸说:“这里没有卖油泼面的,只有担担面和重庆小面。”
我说:“可以,只要是面就行。”
梅林茂娴熟地操作手机,不一会儿就点好了。我和梅监理面对面坐着抽烟,提心吊胆,生怕他们父子俩再吵起来。我把父子俩弄到一起,对我来说也是想做一件好事,至于两个人领不领情,对于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我让梅林茂坐到沙发上。梅林茂很顺从地挨着他爸的位置坐下,低着头,依然不说话。屋里沉闷的气氛让人感到压抑。我知道,我不能走,我如果走了,父子俩有可能吵起来,最终各奔东西。梅林茂离家出走一年多,梅朝凤在监狱里待了一年,两个人虽然没有见面,但都备受煎熬,日子都好过不到哪里去。我觉得再这样坐下去,见面就变得毫无意义;如果父子俩谈崩了,再想把两个人拉到一起,可能要等到猴年马月。为了安抚自己内心的不安,我又不得不找话题来调解气氛。
我问梅林茂:“你干的溜冰教练工作是你自己找的,还是朋友给介绍的?”
梅林茂抬起头说:“我自己找的。”
我继续问:“看不出来,你竟然会滑旱冰,谁教你的。”
梅林茂不好意思地看了梅朝凤一眼说:“俺爸教的,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滑了。”
我用赞许的口气说:“你真了不起,我这一辈子都没学会滑旱冰。”
梅林茂笑着说:“你哪天有空来找我,我教你,学起来很简单。”
我故意问:“你爸会滑旱冰吗?”
梅林茂又扭过脸看了梅朝凤一眼说:“俺爸旱冰滑的比我还好。”
梅朝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无骄傲地说:“我对旱冰很有天赋,无师自通。”
我看着眼前的父子俩,终于找到了一个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不无惊讶地说:“我真羡慕你们父子俩,能一起滑旱冰。哪天我和你爸找你去滑旱冰行不?”
梅林茂点点头,笑着说:“没问题,我把场地租了,办了个培训班。不过学旱冰的都是碎娃们多,成年人少。”
我故作矫情地说:“我最怕摔跤,到时候可能会让小朋友们看笑话。”
梅林茂说:“有俺爸教你,你应该不会摔跤。”
我看着梅朝凤,他的面部表情已经不再僵硬,变得舒展而松弛。
梅朝凤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不敢保证你不摔跤,我自己滑还可以,教别人恐怕难。”
我故意调侃道:“说到关键的时候,你就掉链子,你也太偏心了,教梅林茂可以,教我就开始说不好教。你们父子俩一唱一和,我都不知道该跟谁学了。”
梅林茂笑出了声,梅朝凤看了梅林茂一眼也笑了。
这时候,有人敲门。梅林茂起身开门,送外卖的小哥把包装好的重庆小面盒子递到梅林茂手里。
梅林茂打开饭盒,把面端到梅朝凤面前,怯怯地说:“重庆小面还可以吃,和油泼面没法比,凑活着吧。”
我赶紧对梅林茂说:“给你爸泡一杯茶,矿泉水有点儿凉,你爸肠胃不好。”
梅朝凤自嘲道:“搞工程的人没有几个肠胃好的。吃饭不规律,喝酒无度,把胃都搞坏了。”
梅林茂带着怨气说:“那你还搞工程,就是因为你搞工程,才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
梅朝凤听了儿子的话,没吭气,只顾低头吃面。他确实饿了。
看着他爸吃面,梅林茂突然问:“你来重庆了,俺妈一个人在家,你也不把她带上。”
梅朝凤听了儿子的话,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话。因为张美丽已经病逝了。梅朝凤的泪水滴落在碗里,化作面汤,他就着面,一口一口地吃完。
梅林茂看到父亲泪眼汪汪,忍不住问:“爸,你咋哭了,是不是发生啥事情了?”
梅朝凤把碗筷放下,接过我递给他的纸巾,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突然啜泣道:“我的儿啊!你妈已经走了。呜呜……我可怜的儿啊!”
梅朝凤的哭声越来越大,几乎不能自持。我受到气氛的感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梅林茂听了他爸的话,得知他妈去世的消息,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哭的惊天动地。我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任父子俩发泄心中的悲痛。
我在一旁劝解半天,等父子俩情绪稍微稳定,起身拍了拍梅朝凤的肩膀,然后去了隔壁房间。我要把时间和空间留给父子俩。张美丽去世的消息,对于梅林茂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从小跟着母亲长大,对母亲依赖性很强。如今母亲突然病故,让他始料不及。他没有想到,负气离家出走不到一年,竟然与母亲天地相隔,永世难见。
梅朝凤和儿子梅林茂终于和解,这让我心里稍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夜空重见烟火,我宁愿在生意上受到一些损失,也不愿意看到后来的结果。梅朝凤对我感激不尽,感激的话难以言表。梅林茂决定跟着父亲回躺家,他要在母亲墓前守孝,给母亲过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