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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别彩云的心事(1 / 1)


第八章 别彩云的心事

别彩云在电话里得知我在重庆中标的消息后,并未表现出特别的高兴。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定要庆祝一下,或者非要搞一个中标仪式。

我把王小伟留在了重庆,让他和李梦雨筹备进场事宜。设备和主材由公司集中采购,李梦雨包轻工,再带一些辅材。我领着两个人在工地上熟悉完现场环境后从重庆回到家里。别彩云还没有下班,她现在工作时间从早晨九点到晚上十点,工作地点在公司和餐厅两地,幸好两地相距不远,她基本上都能兼顾上。

晚上的时候,我打车去了餐厅,看见她正在收银台忙碌。她看见我似乎并不惊讶,冲我摆摆手,继续忙她的工作。我还没有吃午饭,餐厅领班小梁眼睛里有水,赶紧从厨房里端了两盘菜放在我的面前,老干妈土豆丝和酸菜炒粉条,外加一碗米饭。我顾不上斯文,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没几分钟就吃完了。

小梁吃惊地看着我说:“彭总几天没吃饭了吧?干工作也不能不顾及身体。别经理和你一样,也是没白没黑地工作,感觉你俩不像夫妻。”

我放下碗筷,有些不悦,心想,餐厅领班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如果是客人听到了会咋想。

我看着小梁问:“你觉得咋样才算真夫妻。”

小梁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何不妥,转了转眼珠子说:“夫妻就应该出入成双,恩恩爱爱。你和别经理聚少离多,一天到晚谁也见不到谁。不过我可提醒彭总一句,最近有个男的老来找别经理,你可要小心了。”

我听了小梁的话,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个男的经常来吗?长的什么样子?”小梁说:“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别经理不怎么理他,他好像不死心,时不时地就进来了。有一次我看见别经理和他吵了一架,吵得很凶。”

我越发好奇,再问小梁。她说只知道这么多,让我对别经理多关心一些。

我一直等到别彩云忙完,才和她一起回到家里。我给她打了一盆洗脚水,然后上床。我想到了小梁说的话,很想开口问。

别彩云说:“梅朝凤放出来了,他经常来找我。”

我紧张地问:“他找你干什么?”

别彩云回答:“借钱。他说我把他害惨了,身败名裂。她媳妇张美丽得了肝癌,需要钱做化疗。”

我激动地说:“那是他咎由自取,肯定不能借。”

别彩云用平缓的语气对我说:“他媳妇得了癌症,很可怜的。我最近心理负担一直很重,总是想,当初我们和徐文静一起指证他索贿,把他送进了监狱,是不是有些过分。”

我说:“他当时要挟我们,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就拒绝在验收单上签字。他的做法很不地道,这个事情你很清楚。他还威胁尤俊达。我认为他已经穷凶极恶了。如果我们不站出来维护我们的权益,我们将受到更大的损失。对于他这样的人,我们不可能放过他。”

别彩云说:“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很恨他。但时过境迁,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他的妻子张美丽很无辜,也可能因为这件事与梅朝凤生气,导致肝病发作。两年过去了,我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还有他的儿子梅林茂,遭遇婚变,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这两件事情足以将张美丽击垮。”

我突然意识到,王小伟打周大良和别彩云遇到梅朝凤借钱都与之前的事情或多或少有关联。这难道就是我说的因果报应。我记得在道教中,因果关系被称为天道,是通过“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来阐释的。它认为,人生在世,不可避免地受到天道的支配,任何人的行动都会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影响,并且作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将会引起一些特定的后果。难道后果竟然这么快就显现了?

别彩云告诉我说:“徐文静时常下山到餐厅来,她说通过一年来的学习,已经深刻地领悟到了道家思想的精髓,道法自然是尊重自然的法则,但必须具备慈悲之心才能得以深刻领悟。道既包含了真理,也强调包容和谦让。她还告诉我说,在《道德经》中,道家将“以己之心,换天下之心”视为一种达到境之道的精神。同时,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思想,也表达了一种尊重生命、融合万物的情怀。我在想,对于生活,我们都会有不同的领悟,徐文静之所以领悟,也是在经历了痛彻心扉之后的大彻大悟。她的出家和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不可置身事外。还有梅朝凤、周大良、秦西庆、尤俊达等等都因我们的事起,导致了一连串的后果。他们的妻儿老小、婚姻家庭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波及。虽然他们罪有应得,但还不至于失去获得良知的机会。”

我诧异于别彩云的思想变化。真是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徐文静到底给她说了些什么,让她的思想境界提高到了这种程度?我在道观里修行一年多也没有达到这种高度。

我说:“我在重庆遇见了周大良,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做安装的朋友,我认为这是天意。秦西庆和祁静雯也去凑热闹,王小伟还把周大良给揍了。我也始终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因果关系,包括我们自己的行为。也许你的考虑是对的。你对梅朝凤借钱这件事是如何考虑的?”

别彩云说:“梅朝凤到餐厅借钱是冲着徐文静去的,他没想到是我在管理餐厅。他说徐文静诬告他,让他坐了牢,所以他必须让徐文静出面替他洗清罪名。当他知道徐文静已经出家,我接管了徐文静的餐厅以后,又说我是徐文静的帮凶,因为我们的指证,让他丢了铁饭碗,导致儿子离婚,老婆患病。我感觉他好像已经走投无路了。徐文静有一次到餐厅来,我把梅朝凤找她的事说了。徐文静说她已经想通了,餐厅如果盈利,她会拿出她那一部分钱分给梅朝凤,让他给老婆看病。对于徐文静的表现,我起初还不理解,最近一段时间,我也慢慢理解了她的想法。今天你回来了,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对于梅朝凤借钱的事如何处理。”

我坐起身,依靠在床头上,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别彩云把头依靠在我的肩膀上,唉声叹气。她嫌我抽烟呛着她了,把烟从我的嘴里抢走,直接掐灭。

我看了她一眼,搂住她的肩膀说:“顺其自然吧,也许我们真的是遇到什么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小鬼来纠缠。我现在想想事情的前后经过,对他们几个人充满怜悯和惋惜,一点都恨不起来。这也许就是道教说的慈悲为怀。我起初学道的目的,不也正是为了解除痛苦,顺应自然,追求内心的平静,摆脱世俗的名利和声望,加强自身的修身,崇尚“无为”哲学,以不惑、不畏、不争的精神度面对人生的追求。在“无为而治”的境界中,实现真正的自由。如果我们始终被这些痛苦和烦恼包围,何谈自由,修行还有何意义。”

别彩云说:“你在道观里修行过,理论知识比我丰富。虽然你半途而废,但我始终认为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道行里,对于梅朝凤借钱的事,我们不如直接去面对他老婆。我担心梅朝凤拿到钱后在外面成精,把钱挥霍掉。到时候,我们的良苦用心又被他打水漂了。”

别彩云的话突然提醒了我,当初让梅朝凤受到惩罚也是为了惩恶扬善,如今间接地帮助他也是慈悲所致。这也许就是道的真理。我俩商量好抽时间去医院看看张美丽。

初冬的一个午后,阳光明媚,天气虽然微寒,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和别彩云一起去医院看望张美丽。我们到了肝胆科病房,找到了张美丽的病床,她刚做完化疗。梅朝凤蹲在病房门口,愁眉苦脸,看到我俩时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他比以前更瘦了,佝偻着背,目光呆滞,精神萎靡。

我板着脸问:“梅监理,张美丽现在怎么样了?化疗还顺利吗?我和别彩云来看看她。有啥困难你就说,只要我们能帮上。”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梅朝凤的眼泪就流下来了,他激动地一边擦眼泪,一边站起身握住我的手说:“都好都好,你俩能来看看美丽,我心里就知足了。我以前对不起你们,谢谢你俩。”

别彩云把手里的水果交到梅朝凤的手里,隔着门上的玻璃窗向病房里张望。

梅朝凤说:“她刚刚做完化疗,现在很虚弱,不适宜见人。”

我担心梅朝凤万一情绪失控,便拉着梅朝凤走到走廊尽头,这里比较僻静。我递给他一根烟,他接过去,装进口袋。我突然想起,医院里禁止吸烟,便把烟和打火机收起。

我低声问他:“你的情况,彩云都给我说了。你出来了有啥打算?”

梅朝凤说:“唉!一言难尽,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我只能怪自己,谁都不怪。前一段时间,周大良来找过我,让我帮他找两家单位去围标,我让他去找秦西庆。我听说秦西庆和祁静雯搞到一起了,把我气的没再搭理他们。”

我问:“你和秦西庆、周大良还有来往?”

梅朝凤说:“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大器。我压根就没看上他们几个。”

别彩云不知啥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她说:“彭哥从外地才回来,我把嫂子病重的事告诉他,他今天和我一起来看看嫂子。”

梅朝凤说:“谢谢!谢谢!非常感激!”

别彩云继续说:“你要借钱的事,我也给彭哥说了。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这一辈子能保证不求人。这是我俩筹措的两万块钱,你先拿着,先给嫂子治病用。不够了我们再想办法。”

别彩云说话间,从手提包里掏出两万块钱塞进梅朝凤的手里。梅朝凤推诿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把钱握住,顿时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医院出来,我的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

别彩云说,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我知道这是给予的结果。我记得老子的《道德经》里告诫世人,求而不得只会让心疲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方能超然洒脱。道生万物,德养万物,但道和德并不干涉万物的生长繁衍,而是顺其自然。

别彩云把我和她去医院看望梅朝凤老婆的事情告诉了徐文静。徐文静非常感动,她说,她会尽全力来帮助梅朝凤给他老婆治病,如果需要,她会与穆白道长商量,暂时从善士捐给道观里的香火钱里拿出一部分用于张美丽的医治。她还要每天在南极仙翁像前念经祷告,祈祷张美丽早日康复。

从此以后,梅朝凤再也没有来餐厅找过别彩云。我后来听徐文静说,张美丽化疗不到三个月就与世长辞了。徐文静为她准备好的治病的善款也没有用上,为此内心充满愧疚。我心里清楚,道教对待生死有比较独特的理解。道教经书《度人经》里说:度人经云,仙道贵生,度人无量。死等于生,而生也相当于死。生与死、动与静、有与无、阴与阳是对立统一的过程,是天地间的大道,反映了生命的自然。所有生命在完成了使命之后都要复归其本源,静曰复命,陈腐在静中消亡,新生在静中萌动。因此,死在这里只不过是“生”的另一种形式的传承。我从经书里学到的道家理论知识远远不及现实生活的教育意义直观。我努力开导自己,尽量将张美丽的患病离世与我和梅朝凤之间的纠葛撇清关系。我甚至有些迷惑,一直想弄清楚,因果报应到底会波及多少人,持续多长时间,造成多大后果。我曾经到过梅朝凤家,吃过张美丽亲手擀的燃面,喝过她泡的茶,在项目部食堂还吃过她做的羊肉泡馍。追忆往昔,似梦非梦,这又让我如何不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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