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节 除妖
我每天很早就赶到工地,坐在安装办公室里和总包方的人聊天,和监理打成一片。工地上暂时风平浪静。我就想知道前段时间工地上事故频发的原因。总包方的付款推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每天都有工人来找我讨薪,有的工人还去了劳动监察大队告状。纪总对此事也极其重视,因为对他来说这种事情牵扯到社会维稳的层面,当地政府把这个作为一项民生问题来抓。我每次把工人从劳动监察大队领回来都会了解到一些工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知道一些内幕,对工地上发生的事情也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和认识。秦西庆、周大良和尤俊达合伙倒卖工地材料的事情也逐渐浮出水面。
这天,我到总包方的商务部催款,商务部高经理问我:“你们公司有几个公司?”
我没听明白,高经理把一个公司名称发给我,告诉我说:“秦西庆是你们公司的人吧,他和另外一家安装公司签了一份合同,资料已经报备到我们商务部。”
高经理说完把股东名单发给我,我看见秦西庆、周大良、尤俊达是三个股东发起人。
“你不清楚这件事吗?”高经理问我。
我看着她发给我的信息,心潮起伏,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高经理继续说:“如果你不知情,这件事如果发生在我们公司,是绝对行不通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公司的人是不是与公司签订了劳动合同。如果签了,你们公司还不知情,他们的行为就是违法的。你们公司有权利开除他们。”
我疑惑地问:“他们在工地接的啥活?”
高经理说:“是另外一家包装活,之前是土建上承包的空调安装,业务上与你们公司有重叠。我担心万一他们出事,会牵连到贵公司。我也是善意地给彭总提个醒。对了,您上次送我的红茶特别好喝。”
我赶紧讨好她说:“好喝就好,只要您喜欢,喝完了,告诉我一声,我给您再送一盒。谢谢您的提醒!”
高经理说:“彭总不用客气,进度款的事我替您操心着呢,款一到账了,第一时间通知财务转给您。”
我谢过高经理,从商务部出来,转身进了安装部。看见纪总正在和监理说事,我正准备退出。纪总叫住我,说有事跟我说。
我问纪总啥事。
纪总说:“还是你们公司进场材料的事。有人反映,你们工地的工人未经项目部签字就把材料拉出场倒卖了。”
我心里直犯嘀咕,笑着说:“您说的是垃圾吧!”
纪总说:“监理也反映过这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够抓紧时间对工人进行教育,千万不要让工人干违法乱纪的事情。万一出事了,到时候甲方也保不了你们。”
我理直气壮地说:“垃圾问题,我已经给现场管理人员交代过了,出门的所有材料都必须经过我们公司盖章。”
纪总说:“那就好,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工人把材料倒卖给另外一家安装单位。虽然我们之前在价格上有过争议,但你既然进场了,我们就把活干好,千万不要出差错。”
我掏出烟递给了监理一支,然后又掏出一根递给纪总,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说:“纪总大人有大量,我这边会加强材料管理,绝对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纪总说:“我上次给你建议换人的事情,考虑的咋样了?我这边还等你的消息呢。”
我说:“公司人员调整需要时间,有消息了我告诉您。”
告别纪总,我走到项目部的楼顶上,看见工地里一派繁忙的景象,戴着各色安全帽的人进进出出,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影子。工地是一个大染缸,进入其中,再纯净的人都会被浸染成变色龙。它就像一个小社会,善恶分明,但又鱼龙混杂。
年底的时候,投完第三个标,我的心里才彻底踏实。在这期间,我几乎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工地的现状,希望工地上的管理出现转机。对于我曾经信赖的三个人来讲,如果能够让其幡然悔悟是我最大的心愿。我等待着他们三个有人来找我,给我一个解释。但始终没有等到我期望的结果。我开始着手内部整顿,因为我担心毒瘤会长大,给公司造成不可预见的损失。我腾出时间先找尤俊达谈话。尤俊达装聋作哑,并没有向我说实话,这让我特别痛心。
我给尤俊达泡了一杯家乡的土茶。他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头说:“这茶特别苦,喝不惯。”
我说:“以前我们喝的也是这种茶,你从来没有说过苦。”
尤俊达苦笑说:“那是过去,现在生活好了,要喝好一点儿的茶。”他还劝我不要太认真,要学会放手,免得把自己搞得太累,没必要。
我笑了笑,看着他,皮肤比以前白了,也胖了,眼神里多了一些游移不定,少了一些光芒。我说:“你跟了我多年,你知道我的为人。我在道观里的时候,你说没饭吃了,劝我下山,带着你继续挣钱。我动摇了,当然我下山的原因很多,并不是因为你。”
尤俊达说:“钱很重要,有钱的感觉就是好,可以吃喝玩乐,享受人生。但没有钱的生活我已经没办法接受了。”
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和我一起出来打拼,曾经同甘共苦,赚的都是良心钱。”
尤俊达说:“有钱人不问出处,结果很重要。我现在只看结果,不想过穷日子。”
我说:“你觉得这几个月来,自己的表现怎么样?”
尤俊达惊讶于我的提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我继续问:“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尤俊达说:“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问心无愧。”
我笑了笑,给他的杯子里添茶水,心平气和地说:“听说你最近很忙,时常不回宿舍,是不是嫌弃我的庙太小了。”
尤俊达一愣,放下端起的茶杯,眨了眨眼睛,目光迷茫地看着我说:“彭总有话直说,我觉得我对得起你。”
我说:“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如实回答我就行。”
尤俊达直起身子,紧张地看着我。
我问:“你们三个成立公司,在项目上揽活是怎么回事?”
尤俊达惊讶地瞪圆眼睛,怔怔地看着我。“我们成立公司并没有伤及公司的利益。”他想狡辩。
我说:“谁挑的头,这是商场上的大忌,你在其他工地揽啥活,我都不会管,但在现在正干活的工地里揽活,就不允许。你不清楚吗?”
尤俊达沉默。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的性质。他说:“这是秦西庆的主意。他非要让我入股。否则就威胁我,让我没法干活。”
我说:“你是谁叫来的,你听谁的,你是谁的人。”
尤俊达说:“他是项目经理,我如果不听他的,他就让我滚蛋。”
我闭上眼睛,实在无语。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尤俊达说:“我告诉你了,你肯定不同意,秦西庆也不愿意,他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苦笑说:“你们除了在工地揽活,还干啥了?”
尤俊达说:“再没有干啥”。
我说:“你再想想,我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我希望听你说出来。”
尤俊达沉思片刻说:“把一些材料当废品卖了。”
“钱呢?”我追问。
“都被秦西庆拿走了,说要交回到公司入账。”尤俊达回答。
“还有啥?”我问。
尤俊达说:“没有了,就这些。”
我说:“倒卖材料是咋回事啊?”
尤俊达说:“你都知道了还问。”
我说:“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尤俊达说:“都是秦西庆和周大良的主意。我也没办法,他们是你派到工地上的管理人员。我如果不听他俩的话,他们就故意找茬,说我施工质量不达标准,要返工。”
我说:“库房里的材料堆积如山,你为啥还要进材料。”
尤俊达说:“我听秦西庆说,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为啥还揪住这件事不放。”
我说:“有些事情可以过去,有些事情这辈子都过不去。人在做,天在看。你认为损害公司利益的行为可以既往不咎吗?”
尤俊达说:“没想到你还秋后算账。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我说:“这件事情过不去,进到工地项目上的所有材料,只要报验过,都属于总包方所有,拉出工地的材料,也必须经过总包方同意,否则就是违法。你给我说说,你们未经公司同意,擅自倒卖材料,该当何罪?”
尤俊达说:“这件事你要问秦西庆和周大良,都是他俩一手策划的。”
我“啪”地一声把手掌拍在桌子上,气愤地说:“尤俊达,你怎么总是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自己没有脑子吗,人家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如果人家让你跳楼,你跳吗?”
尤俊达不说话。我继续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秦西庆正是利用了你和我的关系才把你拉下水当枪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不要只会干活,别人把你卖了,你还替人家数钱。”
尤俊达翻翻白眼,低下头不再狡辩。
我问:“上次工人堵门闹事怎么回事?”
尤俊达说:“那是秦西庆撺掇工人闹的事,还让工人去劳动监察大队告状。”
“为什么,他撺掇工人闹事,对他有啥好处?”我问。
“有几个工人是他找来的,一直想取代我。他找的工人,每个人都要给他抽成,否则他就让工人拿不到工资。”尤俊达说。
“可恶!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坏水水一大堆,真是十恶不赦。”我大骂。
别彩云过来劝我:“别生气!气大伤身。”
尤俊达见我生气了,担心饭碗不保,给我说:“秦西庆和周大良找到材料供应商,威胁说,如果不给他们拿提成,就不从材料商那里进材料,他俩之所以让我不停地进材料,还有这个目的。另外,拆改也是秦西庆的主意。甲方虽然有变更,也是局部小范围拆改,他却让我们大面积返工。就连监理都看不过眼。这也是他们让我不断要材料的另外一个原因。我发现每次进货,数量都对不上。我提出质疑,他们让我少管闲事。”
别彩云说:“看来秦西庆和周大良问题严重,我们可以报警。”
尤俊达乞求道:“千万不要报警,我不想坐牢,我家里还有老母。”
我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哭笑不得,对他既充满同情,又充满憎恶。我开始质疑人性,它在金钱和利益面前真的是不堪一击。尤俊达和我是同乡,我带着他从老家出来,一起打拼,没想到他会背叛我,让我心里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和打击。我起初总以为他只是被秦西庆所蛊惑和利用,但没想到他会背着我参与其中。三年来,他的三观突然发生变化,让我始料不及。
尤俊达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让我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别彩云还是比我善良,考虑到他的媳妇正在怀孕,老母亲健在,建议先留他在工地,以观后效。
我和别彩云都有些接受不了现实,一起把材料账重新核算了一遍。还好,损失不大。但尤俊达是不能再重用了,现场的三个人都不能再重用了。我开始物色新的人员,在新人到来之前,我只能按兵不动,继续维持现状,但材料管理上让别彩云亲自与供应商接洽,以防不测。
我每天很早就赶到工地上,事必躬亲,虽然有些累,但总体上掌控着现场的施工局面。甲方的二标和三标出了很多变更,需要绘图。我乘机把秦西庆调回公司,尽量让他减少去工地的机会。对周大良的使用,考虑到他的特殊身份,我还不想与工厂撕破脸皮,暂时将他还放在工地,核算工程量,材料采购的工作由别彩云临时接手。
有了应对方案,年底的时候,我开始着手内部整顿,从材料成本的进货源头抓起,杜绝成本浪费,再到工地工人的身份核实和工资发放,保证了公司的声誉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