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思想，还是活着
在劳动监察大队韩梅和甲方梁经理的干预下，我在过年前顺利地拿到了被拖欠的农民工工资。当我把工资款给工人全部结清以后，我的账上已经所剩无几。我粗略算了一笔账，在工地上有很多隐形成本无法预算，比如罚款、节假日应酬费、潜规则协调费、垃圾清理费、材料损耗、资金占用费、财务费用、以及原材料和用工成本的涨价等等。这些隐形成本只有在施工的过程中才能发生。忙碌了大半年，没挣到多少钱，这样的结果让我十分沮丧，我无法向媳妇钟小燕交代。钟小燕对我似乎并没有多少怨言，她听了我的解释后只是撇撇嘴，然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大年三十的上午，韩梅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农民工的工资发放情况。我如实相告。韩梅问我忙碌了大半年的经营状况。我也如实相告。我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农民工的工资有政府保障，民营企业的工程款谁来保障。
韩梅说：“农民工是弱势群体，民营企业毕竟不是弱势群体。”
我说：“我没白没黑地在工地与农民工一样辛苦劳作，我要垫资施工、现场协调管理，还要承担施工风险，如果总包方资金断裂，我的企业将面临倒闭的风险。”
韩梅说：“企业和企业之间有合同，可以走司法程序，你既然成立了企业，就要有承担风险的能力，《公司法》就是为企业制订的保护企业的法。”
我对韩梅的解释不敢苟同，但也无法辩驳。韩梅建议我脱离建筑这个行业，因为在这个行业里，人性暴露无遗，它是社会最底层的行业，是人踩人的低层次人的世界，是金字塔的最底层，承受着社会生存最大的压力。她还向我透露了一个秘密。她说是钱经理告诉她的，让我保密。总包方把甲方的大部分工程资金挪用到了另一个项目，后面可能会引发一连串的工程款项的法律官司。新项目的工程资金也被甲方挪用了。我庆幸自己因祸得福，非常感谢韩梅的善意提醒。挂了韩梅的电话，我考虑春节后要不要再跟钱经理合作，如果项目资金严重不足，势必会造成拖欠工程款的问题。我按照之前的报价还有没有利润可图。我把隐形成本加进之前的报价，发现价格高的离谱。但这确实只是我的成本。既然这么高的成本，为什么还会有人比低于成本的价格来做，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偷梁换柱。甲方自以为压低了施工成本，却埋下了可能会影响施工质量的祸根。我不知道甲方在压低预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冬季的山风，异常刺骨，但我却不感到寒冷。我一个人走在山梁上，有种高处不胜寒的绝望。
“彭工，你要的管材，只要你说个价格，我都能按照你要求的规格提供。只要甲方看不见，监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证没问题。我在很多工地都这样做。”管材厂李厂长的话时不时在我的耳边响起。山梁的左边是悬崖峭壁，山梁的右边是平坦的草甸。我下一步到底是选择在家里躺平，还是走出家门去省城打拼。这似乎是一个哲学选题。想活着，就不能有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