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曜深陷在飘飘忽忽的梦境中,感觉世上的一切都成了影子,那么的不真实。
他看到繁华的街道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听到惨白墙壁的医院里除了叹息,就是哭泣,极少量的喜悦,背后都掺杂着复杂的情绪;闻到破败的城中村散发着腐朽的灰尘气味儿;感觉到八方传来的空气,清冷肃杀......这些,都给他一种影子的感觉。
实实在在的大厦、墙壁、公路,看上去像烟幕一样虚浮;街上的行人也像幽灵的化身;而他自己,似乎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影子,被长久遗忘的、游荡的影子。
莫名其妙地,他感觉自己融入了所有虚浮中,成为了梦境里,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部分。
他感觉自己好像活过了无数次,又死过了无数次,但每次都不记得之前所经历的生死。
他是在某个著名战役中奋战的士兵;他是一个在古城遗迹废墟上玩耍的孩子;他是即将继承王位的王子;他是预言兴衰的先知;他是一个在荒凉的坟场上哭祭死人的女人;他是一个推着木车卖炭的老翁;他是在盛大祭祀典礼上被捆绑着的奴隶......
一代又一代,他追溯着生命从蒙昧野蛮到高度开化所经历的那些漫长的时代。
他成了某个史前穴居部落里的原始人,从前冰期的冰川,逃到了被永不停息的火山映红了的陆地上。
又过了无数年,他不再是人了,而是一个长得像人的野兽,在生长着巨大的蕨类植物和芦木的森林中游荡,或是在巨大的苏铁树枝下构建简陋的巢穴。
经历了千万年的原始的冲动和渴望,以及与生俱来的恐惧和疯狂,某人——或某种东西——回到了从前。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在一幕缓缓倒转的场景中,地球好像消失了,山脉也不见了。太阳变得更大,更炽热,高悬在蒸腾的沼泽地上空,沼泽里充斥着愚钝的生物,过着极其单调贫乏的生活。
他忽然能飞了,长着翼龙那种带爪尖的翅膀。他又在温热的海水里游泳,有鱼龙那样庞大的身躯,向着穿透迷雾的巨大月亮低吼,嘶叫声令人胆战心惊。
最后,经历了千万年的野蛮时代,他变成了蛇人,建立了黑色片麻岩的城市,在最早的陆地上掀起恶战。
他走在还没有人类的街道上,在高高的塔上看远古的星星,发出嘶嘶的声音,向伟大的蛇神致意。
随着蛇的时光倒转,他又成了在软泥里乱爬的东西,不会思考,没有梦想,也不懂建设。
时间回到了没有陆地的年代,只有一片广袤、混沌的湿地,一片黏液的海洋,无边无际,翻腾着无数的气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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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觉醒返回自己的屋子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穿过大开着的房门,他坐到沙发上,安静地待着。一只像燕子,但比燕子大的多的鸟,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正站在桌子上,喝高明曜没喝完的水。脏衣篓里,高明曜换掉的脏衣服还没来得及洗,散发着一种刚刚挖掘开的,古老的坟墓的味道。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完全缩进沙发里,闭上眼睛,以一种婴儿还待在母亲体内时的姿势,迷迷糊糊睡去。
一片刺目的猩红中,他又看到了贾清铁青的脸和脖子,槁木死灰一样的苍老肉体,生死未卜。
小如,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柔声说着话,声音很好听:“我很抱歉,我哥哥太固执了,一定要探寻那个神秘地方的力量......”
“他不肯告诉我那地方的名字和旁的任何信息,但我在他的笔记本上,偷偷看到了:那地方叫寂静岛,可以治愈世间所有疾病,甚至白骨生肉......”
“他联系上了一个组织,从那个组织里得到了很多讯息和一只丑陋恐怖,据说能长生的怪物。我不曾看到过那怪物的长相,但我听说他的样子恐怖到无法用这世间的任何语言形容。所有看到它样貌的人,全都陷在极端的噩梦中,痛苦地死去了。
我哥哥一边使人用科学的方法,试图提取培养怪物奇妙的基因,一边按照传统方法实践,希望能有人能代替他得到指引,获得寂静岛的方向......”
“因为他从那个组织得到的讯息,和他自己的实验都证明了一点:所有按照传统方法获得指引,去了寂静岛的人,全都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世界上。他想要治愈,也想要回来,最终从一个私人古董收藏家那里,得到了一本古怪的书籍。
在那本书里,有只言片语提到,他可以找个替身,代替他进行传统的仪式。等到替身找到通往寂静岛的方向,他紧跟在替身后面,就能精神最大程度的不受影响,从而在治愈后,记得家的方向。”
“我很抱歉,您的朋友成了替身之一。但要进行那个仪式,并获得方向的指引,参与仪式的人必须是心甘情愿的,且拥有强烈的渴望。如果硬逼着一个人进行仪式,那么那个人会成为纯粹的疯子,绝不可能去到寂静岛的。
您的朋友,高明曜,他的仪式完全成功了,说明他的内心存在强烈的渴望,并且,他是心甘情愿进行的仪式,没有任何人逼他,威胁他,这一点,您应该可以理解吧?”
“原因......我想是因为他已经癌症晚期了,就算没有今天的事,他也没多少时间了。他没告诉您吗?我们手里有他的诊疗记录,稍后可以给您送过去。”
“况且,他也根本没钱治疗,经常只能吃止痛药缓解,然后等着死亡的来临。无论如何,我们也给了他一线生机,不是吗?”
“我们希望您对此事保守秘密,当然了,您也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会给您,给高先生的家人一笔补偿,金额一定会让您满意。”
......
“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河水流过苟苟营,苟苟营当家的叉杆儿唤作马户......”
高明曜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了起来,听到铃声,赵觉醒睁开眼睛,很苦涩地笑了一下,“小子,我给你设置的这个铃声多好听啊,你那天还不愿意......你懂个球,多好听啊......”
他起身走过去,拿起手机点了一下接听:“喂。”
“明......是明曜吗?”
“我是高明曜的朋友,您是......”
“我是明曜的爸爸,你好啊,他,他去哪了?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都没有接。”
“叔叔......我......我叫赵觉醒,给您说个事......”
“什么事?他是不是遇着麻烦了,闯祸了?”
“没有,高明曜......他......他出国了。眼下有个很好的工作机会,但是得去国外,他就去了......”
“真的,叔叔。就是昨天晚上的飞机,我送他去坐飞机刚回来。他,忘记带手机了,落在我这里了......所以他才没接,我也,这才刚刚接到您的电话。”
“不是诈骗,那家国外的公司,一把就给了五六万的奖励,邀请他过去呢......之后每个月也都会再给好大一笔工资呢,是......工资特别高......”
“对,还是和以前做的一样。不累,他也喜欢,前景也好......”
“就是因为担心您和阿姨伤心,不舍得他飞过去,才不告而别的......他出发前,特意拜托我代他照料一下家里。正好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明天就出发,去看看您和阿姨吧......您把地址告诉我......”
“没关系的,叔叔,您不用客气。我们俩关系特别铁,您不用客气。您是住在哪里?我过去一趟,权当旅游了......”
“您稍等,我拿纸笔记一下......”
翻找纸笔的时候,他碰掉了衣架上高明曜的外套。外套口袋里一张叠起来的白纸,露出了一个角。
他把白纸展开,是高明曜的字迹:永远躺下的并没有死去。 在神秘的万古中,即便是死亡也可以死去。
如果......你在别的地方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那就放心去吧,一定要开心啊,哪怕再也回不来也没关系......我会替你照料好一切。那些你爱的人和你恨的人,我都知道是谁......
你要健康的活下去,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