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上飘来的浓重湿气,包围了屋内所有有生命的、没生命的物体。高明曜从深渊一样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躺在一间充满潮气的屋子里,浑身冰凉,仅盖了薄薄一层白布。
有雾气从下面的门缝里钻进屋,旋转蒸腾,用它那湿漉漉的长手指爱抚着高明曜,打湿了他的头发。
玻璃窗上附了厚厚一层像露珠一样的水汽,空气沉闷、阴郁,而且出奇的冷。
他挣扎着起身,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背对着他,面朝窗户坐着,似乎在抄写什么东西。
那个男人长得高高瘦瘦,略微有点驼背,肩膀出奇地宽。从侧面看去,他的颜值还挺高,宽阔的额头,长鼻子,微微凸出的下巴——俨然一张不太像来自东方的面庞。
混乱的记忆闪回,高明曜内心似有湍急的水流在激荡,张嘴说话时,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哈,哈喽?”
年轻男人唰唰抄写的手暂停了,转过身狐疑地看着高明曜,“欢迎你。”
欢迎?
说的竟然是汉语。
“谢......谢谢......这里是哪儿?”
“寂静岛。”
“寂静......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明明在我朋友家里睡觉,然后做了个又长又荒诞的梦......”
“你就是在梦境中过来的,我从林地里把你捡回来了。”年轻男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因为空气太过潮湿,他穿着的轻薄棉布衫有些贴在胸膛上,展露出了他的瘦消,“我也一样,我们都做了同样的选择,也都在睡梦中到了这里。”
“这里,和我先前生活的世界,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年轻男人低垂着眼睛,没有回答,而是从墙壁上取下一身挂着的衣服,布料也是棉布衫,直接丢给高明曜,随后转身整理他刚刚抄写的手稿。
高明曜没有选择,把潮乎乎的衣服套上,活动了一下身体,又深呼吸了两下,发现自己的精力和体力都很好,也没有任何受伤、酸痛的不适感,又问道:“这里可以治愈所有的病,是吗?”
“对。”年轻男人再次转过身,从他棕色的眼珠里可以看出,他忽然对高明曜有了兴趣,“你生了什么病?”
“癌症,晚期。”
“哦。”男人点点头,“我是在火灾中烧伤了,整个脑袋,加半个上身,全都毁了,跟鬼似的。”
“可你......看上去完全没有烧伤的痕迹......”
“我在来到这里后,重新长了一张新皮,头顶的毛囊也恢复了,开始长出头发。”他摸了摸自己狼尾一样的,偏棕的头发,“当初我都要忘记,自己的头发是什么颜色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高明曜,你呢?”
“建业,王建业。”
充满某个时代气息的名字,让高明曜忍不住发问:“看你的外貌,像是西方人,怎么名字......”
王建业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堪,“我是个混血儿。”
“哦哦。”
像是问完基础信息就无话可说的网友,高明曜挠了挠后脑勺,没话找话:“那个......你怎么会烧伤那么严重?”
“我?”他的表情有些茫然,随即嘲讽的笑了笑,“我......具体的,我实在不想提,只能告诉你,是因为我的孩子。我当时,马上就有第二个孩子了......可那些人有句口号,叫‘宁可添座坟,不可添个人’。毁了......我的一切,我的家,哼哼......都被他们毁了......”
“抱歉,我不该问这个......”高明曜带着歉意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手拿屠刀又自诩正义的又不是你,你不必道歉。”
“我想要治好我的病,应该去哪个方向,找谁?”
“老实待着就行。只要老实待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在某一天,你会突然发现自己彻底痊愈了。”
“真的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不用做手术受罪,也不用缴纳天价的费用。”
高明曜松了一口气,“不用缴费太好了,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如果要付出多少多少钱为代价,我可怎么办呢。”
“谁说不是呢,生病这件事,一直对穷人尤为苛刻。”王建业转过身,一张张整理起手稿,“就像我刚来这里的那一年年初,我们村头儿的一个老太太,生了什么病忘记了,总之需要做手术治疗。可是她那一大家子人都凑不齐那该死的手术费,她就只能数着日子等死。最后,她趁着家人都还没睡醒,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在院子里的珙桐树上吊死了......唉......”
高明曜也跟着叹气,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问道:“这里有信号吗?可以使用手机吗?”
王建业很疑惑:“信号?手机是什么?什么东西?”
“手机,就是打电话用的,可以远程通讯。输入号码,就能联系到对方......”
“哦哦......是有线电话啊,我当初在医院里面见过。这里是没有的,没人去搞那些,连电灯都没有。”
“好吧,这里一直这么潮湿吗?”
“这里是因为临近大海,才经常被雾气弄得很潮湿。等过两天,我可以回去了,就带你去我家住,会舒服很多。”
“这里不是你家?”
王建业摇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在这里为大家值几天班。哦,你需要吃些东西,或喝点热汤吗?”
“呃,不用,不用。”
“那好,等我抄写完这些,再生火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