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曾以为,成王虽天资驽钝、是个不成器的,但本质不坏,也有决心做个好皇帝——这才是她屡次助他夺权的原因。
这个念头,直到至元三十年的冬月,忽然转变得迅速。对那两王的支持,从天平的一个极端滑向另一极端。
从成王的视角看,她近来频繁出入晋王府,像是突然转变了态度。此为何意?争储之战正水深火热,她反而临阵倒戈了?
当成王再次约见她时,显然没了先前对她的耐心。
“祁寒,你怎能弃信违义?我与你,向来是同战线的盟友,你竟投诚了晋王?”
她似是猜到他必会急得跳脚,也早想到了拆招的话术:“孟子有云,父母俱存,兄弟无故,此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此二乐也……”
成王没耐心地打断:“少啰嗦,本王在问你话!”
“方才那话,是说,人之第一乐事,是父母俱在,兄弟无病无灾;第二件乐事,是抬头无愧上苍,低头无愧做人,”祁寒讥讽地笑曰:“敢问成王殿下,您做到了哪件?”
见成王哑口无言,她挑眉,冷声道。
“殿下答应过我,不会使出下作手段,不会对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下死手。那我请问,是哪个冷血狠辣的家伙,明着比不过,暗中便对晋王行了刺杀之举?休要说是兄弟,就算与你竞争的是个外人,你也不该如此恶毒,卑鄙,无耻……”
成王眸中有一闪而过地窘态,随即很快拔高了声量,理直气壮道:“本就是你想得太天真了!做帝王的,哪儿有心不狠的?哪个不是刻薄寡恩、杀伐果决的?”
“这皇位,我是让你‘设法’取得而不是‘涉法’!让你与兄长竞争高下,不是让你弑兄!”
“你先看看李唐时的玄武门之变!贞观帝做得,我便做不得?怎换到本王这里,就成了弑兄篡位?”
“强词夺理。庸君与明君如何相提并论?”
“晋王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信赖?”
成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摘掉帽子往桌上一拍。
祁寒盯着他油光水滑的脑门儿,还有两耳下滑稽的小辫子。
“他只请我去为他治疗伤病,可没说你任何坏话,”她扯了扯唇,不冷不热道:“我亦随他去了城郊赈济难民,见他深仁厚泽、足履实地,先天下之忧而忧,舍己为民……总好过某些,徒有狼子野心,无能却不择手段之人。”
“所以你现在要帮他了?”
“非也。”祁寒摆摆手,扭过头,边走边说:“我谁也不帮。”
成王却在她身后追道:“我以为你清醒,没想到也有糊涂的时候。你怎能确定,你所看到的,不是晋王他想让你看到的?谁不会演啊?这一切都是无数场矫饰的大戏,人人心存利用,你可别认了真!”
祁寒转过身,淡淡道:“至少晋王没让我为他做事。而且,他比你更适合做一个皇帝。”
“他的目的在于阻挠你站在我这边!”成王愤愤不平,“我早同你说过,晋王是个很可怕的人,什么仁政爱民,都是他为自己打造的表象。好,你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当皇帝?那你且瞧着,瞧瞧他当了皇帝会不会先要了我的命!瞧瞧他是怎么假仁假义坑尽天下!”
“成王殿下,”祁寒幽幽道:“你与晋王,谁入主大明殿,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在乎谁是最后的胜利者,也不会搀和你们的争斗。我只希望,未来身居万民之上的,至少能够忧国忧民,发政施仁——哪怕是故意为之,也比做不到这些的强。”
“祁寒——”
见她又要离开,成王慌忙小跑几步拦在她身前。
“听我句劝!你可以不站我,可以不信我,但你千万不要对晋王放下戒心、别再与他走得太近!他是国师的眼中钉,是一定要牺牲在权力争斗里的柴灰!你可以不与我站在同一方,但你别站在国师的相反方——”
他不知自己为何心慌——明明他与祁寒的关系一直都是利用与被利用——他犯不着提醒她前方的危险。
他也不知自己对她的在意,究竟是演出来的,还是已成了习惯。
但他现在很清楚——“祁寒,至少别与国师对着来,现在还不行!你会有危险——”
“殿下,你对晋王下手,是国师教唆的吗?”她说,“你真觉得,国师会助你夺位?他只拿你当个易操纵的傀儡。若连你也长他之威风……”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完,重新起了个头。
“你在意的,是皇权归谁。你可知晋王和我说过什么?”
“他说,他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将国师这个罪人绳之以法;他要为你们的父亲,惨遭毒手的先太子真金,报仇雪恨;他要为全天下的百姓,争出一口气……”
“殿下,你说,你与他,谁更适合做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