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睹过无数人的死亡。
有他的仇人,亲人,友人。
浮光掠影,脆弱如泡沫,“啪嚓”,轻轻一声破灭,什么都回不去了。
就连他自己,都曾几经鬼门关。
以为……死亡是能习以为常的事。
但还没有哪次像现在这般,呆滞,惝恍,颓丧,无力,仿佛一瞬间丧失了所有意志。
他多么想做一个好人,竭尽全力,想做个好人。
命运似乎总是对他开玩笑。
他什么也护不住。
什么也留不住。
他没守护好她。
也没能……带回她的兄长。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他却没能,给她带回来……
……
清晨,朝阳升起,祁念笑仍着那身血衣。
那刺目的,大片大片的,干涸的殷红,都是颜书礼的血。昨夜,从脖颈一直染到下摆,从后背一直淌到前胸。
他便以这副样子走在前头,与察罕一起、用担板抬了颜书礼的尸身,身后跟着枢密院众部将。
一路上,尽遭人指指点点,也吓得胆小的百姓惊呼躲避。
昨夜之异动,早已传遍街头巷尾,传得神乎其神。
刑部公堂,大门外,聚集了围观的人山人海,百舌之声嗡嗡杂杂。
事态闹大,自然也惊动了刑部尚书,惊动了中书省和御史台。
按与颜书礼计划好的,祁念笑派枢密部将呈递了诉状;事先以私兵谋逆为由,连夜搜查了朝鲁家,查出其在怯薛军内滥用职权、僭越专权、大行卖官鬻爵的罪证,斥之罪责深重。
关于朝鲁之死,他只说枢密院赶到时,人已断气。据残余府兵供述,与朝鲁交战之人,手握朝鲁行不义的证据;朝鲁设伏欲将其灭口,但被反杀。
就在祁念笑麻木地动唇、说着预先备好的说辞之时。
国师竟来到这小小的刑部堂前,代替了点头哈腰的刑部尚书,挥袍落坐主位。
是怕他说出什么?祁念笑没有回避对方的凝视,心里直发出阵阵冷笑。
真是讽刺啊。他疲惫地想。颜书礼耗尽一生,都扳不动这些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揭不了灭门真相。
他垂首,望向躺在担板上的、体表灰白的尸身。
——你若出事,我怎和她交代?
——那便不需要让她知晓我的存在。
——如果此番出了差池,该怎么办?
——你便只当,世上从没来过我这人。不需要,告诉任何人……
“昨夜惨死朝鲁刀下的——”
颜兄,恕我不能从命。
“他叫颜,书,礼——”
祁念笑抬头望向高位,再度了开口。
“他叫颜书礼!”
声音压抑着悲愤,清晰有力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已故太医颜敬翊长子,年二十六,其父曾受前怯薛长朝鲁、前太医王魏等人所害,满门凄惨,负屈衔冤十六载,至今未昭雪——”
他顾不得此举是否会引火烧身。
“朝鲁等人栽赃嫁祸,不知是否有人授意,然颜家之清白,不可不还——”
他就站在堂前,当着无数人的面,掷地有声地诉告着颜家的冤屈。
哪怕祁念笑知道,这样不能拉国师落马——没有证据,没有一丁点证据。
却也要当着全天下人,将颜书礼这短暂而多舛的一生,好好说道清楚。
不能让他……
直到走上奈何桥……
都还顶着那么污浊的罪名,背负着那么重的担子。
像个漂泊无依的蓬草,凄苦而孤独。
默默地,无人知晓地……
死在了永夜的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