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鲁与他小眼瞪白布,不由得气笑了。
“算了,量你也不敢耍把戏。这样吧,我先放人,你再把盒子扔过来。”
说罢,他一掌狠狠推在那女子背上,推得她趔趄几步,直往前栽倒。
颜书礼本就心神不宁,听见了她的脚步,本能地伸手去扶。察觉到她好像将手伸进了袖子。
“锵”的一声,很细微,却离他很近——那是短刀出鞘的声音。
有诈!他堪堪往旁侧闪身,却已来不及了。
锐器猛地刺入了颜书礼的身体。
……
幽暗狭窄的巷子里,此刻已血雨腥风。两方人激烈地混战。
颜书礼捂着腹部,一刀结果了那女子。
“不要脸的杂碎,你使诈!”他循着朝鲁的方向,冷嗤一声。
朝鲁哈哈大笑,拎着刀就朝他攻来。
忽然,有什么红色的星芒在夜空炸开。无数披轻甲的兵士自远处包围过来,声势浩荡。
“枢密院?”朝鲁一惊,抬头的间隙教颜书礼险些抹了脖子。
兵刃相击,迸出火花。
“枢密院为什么会来!”朝鲁怒而低吼,盯着颜书礼,蓦地灵光一现,笑了,“噢,让我猜对了……你妹妹是祁家女吧……难怪……”
噗哧一声,刀子捅进了颜书礼的心口。
剧痛下,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
忽然幽幽道。
“你……告诉过……国师吗……”
什么?朝鲁被问懵了。
“没有么……”
颜书礼轻轻扯唇。
“没有就好……”
在朝鲁的惊诧下,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往前上了一大步,刀子在他体内刺得更深了,鲜血汩汩地往外涌;下一瞬,他飞快地扬刀,割了朝鲁的喉……
……
右卫声势浩大,正与朝鲁的府兵们拼杀交战。
最先赶来的祁念笑却目光一凛。
他只看到了朝鲁的尸体。
唯独不见颜书礼。
祁念笑勉强稳住慌乱的心神,嘱咐察罕处理好场面,自己则循着地上的血迹四处追寻。
终于在几条街后,他发现了那人的身影。靠着墙垣,捂着心口,身下是一大摊深色的血。
“颜书礼?!”
祁念笑快步过来,还没问出一句话,便被他颤抖着扯住领子。
“东西,是太子写的,许是书信证物,当夜消失于东宫……”
他每说一个字,便有血从喉间涌入口腔。
祁念笑慌忙扯了布条,紧紧包住他胸前的伤口,“先别说这些,你撑住,一定要撑住!你若有事我没法和她交代——”
“我……心脉受损……”颜书礼捂着身上的血窟窿,脸与唇色都灰白了,“我可能……撑不住了……”
“别说丧气话,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找大夫,坚持住——”
他使足了劲把颜书礼背在背上,用着最快的速度赶往最近的医馆。还没走出多远,滚烫的血液已打湿了他后背衣衫。
耳后,忽传来极微弱的话音,如弥留之人的遗言,充满了不甘,却又莫名温暖。
“等你见到她了……”
祁念笑猛地一怔。
“替我好好看一看……她的模样……”
颜书礼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像是凭着最后一口气,不停地喃喃。
“她的眼睛,是否还和幼时一样……亮晶晶的……”
“她现在,长得多高了……胖了,还是瘦了……”
甜腥温热的鲜血不断从他口鼻喷涌出,顺着祁念笑的脖颈,哩哩啦啦地落下。祁念笑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脚步,情急之下斥道,“别再说话了!保存体力!”
“请替我……再听一听她的声音……”
颜书礼恍若未闻,还在艰难地挤着喉咙,话声愈来愈弱。
“替我叫她一声暄暄……”
他已残息微茫,嘴角最后一次牵起了笑意,不染纤尘。
“请替我……告诉她……”
幻觉里,明媚动人的笑靥一点点变为清晰,仿佛近在咫尺,就在眼前。
“家中池塘的荷花开了……哥哥再摘莲子给你吃,好不好……”
温柔的尾音,消散在凄清的夜风中。
没了声息。
祁念笑还在竭力负着他前行,不知不觉中,忽感到背后静谧得可怕,仿佛有什么悄然消逝了。
抬眼却见,不远处的招幌随风飘摇,那铺子还在亮灯。
他不由得大喜道:“颜兄,我们到医馆了!颜兄——”
搭在他肩上的胳膊一歪。
无力地垂了下去。
吊在空中,微微摇晃了两下。
不动了。
“颜书礼?”他霍地僵住,慌忙站定想将人放下,却被身后的重量带得跌坐地上,“颜书礼,颜书礼,”他一遍遍呼唤,嗓音渐渐嘶哑而绝望,“颜书礼?颜书礼!颜书礼——”伸手扶住的,却只是具渐渐失去温度的,沉重的躯体。
祁念笑如被施了咒,定住了很久,很久。
颅腔内回荡着不散的悲鸣。
恍惚中,他呆滞地抬眸。
目光缓慢挪移着,从漆黑的夜空,落到近处的灯火。
似被击垮般,狼狈地瘫坐地上,手还扶揽着冰冷的尸身。
泪水糊住了视线。
扭曲了稀薄的光亮。
伤悲,来得那样猛烈,便如滔滔江水,再也抑制不住。
他颓然塌了腰。
突然就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泣不成声。
……
……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映着点点归鸿;大地经一天曝晒,仍蒸腾着余温,树荫下却凉爽。
清风拂过荷花池,莲叶轻轻摇摆。
这是个盛夏的傍晚。
小书礼与妹妹席地而坐,一起兴冲冲剥着莲蓬。
眼瞧着妹妹迫不及待,将白色的莲子囫囵塞进嘴里,他连忙拦住,“诶!先别急着吃!莲子芯特别苦,涩掉舌头,哥哥给你除了去,”他将莲子芯仔细地挑出,才再轻轻喂给她。
每择出一颗莲子,小书礼都先挖出苦涩的芯,让妹妹吃着甘甜的莲子,他自己便只将莲子芯嚼咽了。看她吃得开心,他就也开心。
“大嘚,那你为什么只吃芯,不觉得苦么?”
颜书礼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明朗地笑了。
“因为我是你哥啊,”他掐了掐妹妹的脸蛋。“最甜的肯定都要留给你喽,”
最好的,肯定都要留给你。
“所有的苦,有大哥替你尝。”
往后所有的苦难。
哥哥也都会……
替你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