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回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祁念笑与国师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消停过。
但似乎,谁都不能一直占得上风。
当这两个城府深沉的伪善之人针锋相对,势均力敌,明面上都奈何不了对方,便是明处忍,暗处狠——獠牙与利爪都在身背后。
至元三十年九月某日,圣汗下旨召见十几位朝臣御前奏事,又不知为何,临时改为由国师代管朝堂议事。
这似乎是个危险的讯号——国师擅权愈发频繁,皇权不再威严。
当着国师的面,那些背后无人撑腰的大臣并不敢提出异议,也不敢把准备好的弹劾书交上去。国师与众人商讨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规避了对他不利的消息,于是早朝很快便结束了。
国师却开始与众臣话家常。
最后话锋一转,望着人群末端的祁念笑,假作关切道:“驸马与公主成婚已……半年多了罢,怎不见传来好消息?可有什么问题?”
怯薛长向来谄媚,也喜欢看人笑话,便附和着讥笑:“国师大人不知,城里闲话都传遍了,听说驸马与公主还从未同房而居,就连新婚夜都闹了不快,夺门而出了……哎哟,祁大人,瞧我这张嘴,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我的错,哈哈……”
祁念笑右眼皮跳了跳。
知道来者不善,本想不予置评,一带而过。
国师却将话题引了回来:“驸马,凭你的出身,能有资格尚公主,那是天大的福分——你可不能,不懂珍惜啊。”他眼神森寒,冷笑道:“我们乃是天家的臣子,本该为圣汗分忧解难,为各位皇子、公主排忧解难。若有谁无视规矩,都敢蹬鼻子上脸,入赘了皇室还冷落贵人,软饭硬吃……是不是该得降罪,严惩以儆众?”
察罕忍不住仗义发声:“祁大人是克己奉公,一门心思都在家国大业,为了方便办公,适才夜夜宿在枢密院,怎能被如此曲解嘲弄?”
这话教国师另一个党羽听了,便不屑地补刀:“察罕指挥使,你已不是他的副将了,还这么忠心护主?你的官阶高于驸马,他哪担得起你一声‘大人’……”
“都少说几句,”国师懒洋洋地眯起眼,“驸马,你还是当众澄清一下。省得流言蜚语传来传去,不仅有损你的颜面,更损天家颜面——”
“坊间传言是真。”
祁念笑冷不丁开了口,声音平稳,不大不小。
众人一愣,只见祁念笑云淡风轻地说:“在下身患不足之疾,无法行周公之礼,愧对公主,无颜相见,故而夜宿枢密院。并非刻意怫怒霁宁殿下,国师多心了。”
他表现得太过自然,说着自身隐疾的事,竟能淡定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一片目瞪口呆中,有人低声谑笑。
祁念笑却面不改色,始终淡然自若。
国师盯着他,笑意更深:“不足之症?可有尽力调理?本官也是为皇室血脉传承作考虑,驸马莫怪罪。”
“可惜,百般无法,心有余而力不足。”祁念笑答得干脆。
国师似是惋惜地长叹:“那看来,倒也不是驸马的过错了……”
又忽然道:“有个法子,不知能否帮上忙。前些时日,西域属地进贡了几位舞女给本官,个个才艺过人,更是精通阴阳之术。不如本官做个成人之美,将那几位美姬送给驸马,阴阳调和一番,说不准能疗愈驸马的不足呢?”
一阵哄堂大笑。
祁念笑强忍着恼恨,面上仍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在下身虽不足,心却只系挂吾妻,怎容旁人插足?”
“又不是让你另娶,驸马言重了。”
“此举也是对公主不敬,恐惹公主难过。”
“公主不会介意,”国师皮笑肉不笑,“本官是好心帮忙。一会儿下了朝,我便派人将姬妾送至你府上——祁大人不会与本官对着干罢?”
祁念笑冷冷地与国师对视。
喔,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
“他哪儿是送美姬?分明是给咱们送来了十个细作!这么明目张胆地安插间谍,偏偏还拒绝不得……”
枫芒气不打一处来,一边驾车,一边在心底唾骂敌人阴损。
“盯着那些细作,别让她们进祁府的门,”祁念笑闭目养神,说,“直接送到公主府。”
枫芒诧道:“……不大合适罢?”
霁宁与他本就关系紧张,两人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驴。
若再将她惹恼了,与免死金牌失之交臂怎么办?
“嗖”的一声,暗处有支冷箭朝马车射来,猛定在木框上,箭尾嗡嗡,剧烈地晃动了几下。
“主上小心!”枫芒勒马翻下,瞬间拔出了佩刀。
然而四下寂静,再无异样。
祁念笑的注意,却在箭身穿着的纸条上。
他拔箭取纸,飞快地展开。
“上面写着什么?”枫芒悄声问。
只见他眉头深锁,沉吟良久。
“继续驾车。”
“是。”
等马车行驶到喧嚣的闹市,他才低声道:“有人让我四日后去绛绡楼,说有要事商议。”
绛绡楼,大都城内除了烟柳楼以外的另一大风月场所。
祁念笑从不去这种地方。
是谁让他去那里碰面。
“邀约之人……是敌是友?”枫芒警惕。
祁念笑摸出火折子,将字条点燃。
火苗微晃,照在他严肃的面色上。
“落款处,只写了一个字,”
他看着它变成灰烬,然后扔在地上,踩灭火星。
随后,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嗓音。
“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