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们趔趔趄趄,狼狈地奔逃出来,仅来得及抢救出几箱药材。
整个灵枢堂早已陷入烈焰的汪洋里。
被吞噬了,被毁灭了。
祁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随着浓烟与火光,尽数化为灰烬。
满目疮痍,什么都不剩。
身旁,欢儿望着这场大火,紧紧抱住了祁寒的手臂,没忍住低声哭了起来。
祁寒眼前重影模糊,耳中嗡鸣。
她僵硬地转过头,冲丹溪惨淡一笑:“抱歉啊,丹溪大夫……我好像……没法留您在这里行医了……”
恰巧附近有枢密院巡视的官兵,由察罕带领着赶了过来。察罕虽被眼前一幕所震惊,却还是沉着地指挥部众帮忙灭火,还派手下四处搜寻可疑之人。
“禀大人,抓到一个小贼在附近鬼鬼祟祟,身上还有火药粉和棉屑——”两个兵士推搡着一个男子走了过来。
欢儿愣愣地抬眼,竟发现那人是书生。
“你们凭什么抓我?”书生不甘地挣扎,梗着脖子急赤白脸:“有谁看到火是我放的了?我要告你们冤枉好人——”
欢儿见他这副滚刀肉似的模样,怒吼道:“除了你还会有谁!先前忘恩负义、写那些污言秽语贴我们门上,我们姑娘都没跟你计较,如今蹬鼻子上脸,都敢恶意纵火了!察罕大人,求您一定要严惩此人,肯定是他做的!”
“你们没证据!”书生面容狰狞,冷笑道:“有什么能证明我纵火了?谁说携带火药便等同纵火犯了?你没证据——再说了,这种不守妇德之人开的药坊,内内外外都脏烂透了,烧掉不好吗!为民除害了——”
祁寒没有看他。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眼前是翻卷的火舌,刺鼻的浓烟。
她面无表情地,慢慢环视四周,扫过围观的人群。
一幅幅嘴脸,或冷漠,或幸灾乐祸,或带着没来由的恶意,在压抑逼仄的夜色下,遥映着火光,衬得愈发丑陋不堪。
祁寒从前怎么也想不到,她尽力给予世人的一切善意,最后反而会变成密密麻麻攻击她的利箭。
或许丹溪说对了,善良和怜悯心这东西,不能泛滥。毫无底线地为旁人奉献自己的价值,不计较得失地给旁人提供帮助,或许,大多数时候,只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你见过一个人最落魄的一面,你同情他、帮助他,他就打心底觉得亏欠,但他没有能力去弥补这些亏欠;然后他会恨你,把你的善意当施舍,恨你凭什么怜悯他,恨你为什么要让他良心不安,会费尽心思从你身上挑刺,以挽回他可笑的自尊、满足他可笑的优越感;他会在你遇挫时首先站出来批判你,在被你戳穿心思后恼羞成怒,试图彻底摧毁你报复你。
这就是人性。
这就是人。
祁寒望着门框上,那随风飘摇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药铺幌子。
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满身伤痕的少年将领跪在雪山、朝着空谷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突然能懂,那个人为什么走上了歧路。
当信仰不再是信仰。
当它只能换来无尽的失望和绝望。
那就毁掉吧。
把一切都毁掉吧。
她什么也没说,蓦地抓起身边堆叠的一捆捆、一包包药材,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用力掷入火海。
“姑娘……”欢儿瞪大了眼睛,“你这是……”
祁寒置若罔闻。
她用尽浑身力气,将方才好不容易抢出来的全部药材丢入火中,动作机械生硬,还带着些许发泄般的情绪。
做完这些后,她冷冷地看火舌翻卷。
面无表情。
漠然观望。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