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总是冷得彻骨。
屋子里烧着火炉,空气却还是暖不起来。
祁念笑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浅寐了半晌。这是他这一天内,唯一能得休憩的时候。
睁开眼,满室幽暗冷寂。
冬日的夜晚总是天黑得早。他缓缓坐起身,算了算时辰,估摸着南苑那边该熄灯休眠了。
于是出了蔹院,轻车熟路地翻过南苑院墙,敛气屏声,不敢弄出一星半点儿的动静。
正门不能走,正院不能进,他这段时间以来,每一夜都像现在这样,脚步轻轻,穿过主屋后窗外的小径,缓缓摸索到祁寒窗外。
站在后墙与外墙之间的夹道里,祁念笑背倚着冰冷的墙壁。
夜夜都如此,默默伫立她窗外,然后守上一整夜。
用这种看上去很愚蠢的方式陪伴她。
却也是如今,他唯一能作的陪伴了。
前几夜,总碰上欢儿靠在她床边,跟个卫兵似的——应是为了方便照顾身体病弱的她,才不得不留在这里守夜罢?
听着屋内的动静,今天欢儿似乎没来。
也就是说,只有祁寒一人在屋内了。
祁念笑闭目了片刻,也纠结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将窗扇拉开一道细缝。
他很想念她。
透过缝隙,祁念笑隐约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她深陷在厚重的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在外。
双唇仍无血色,下巴比从前显得更尖了,原本圆润的脸颊也向内凹陷。
却非安然入眠,而是眉头紧皱着蜷缩在床上,浑身发抖,像是梦魇了一般。
祁念笑心头一紧,想也不想便翻窗而入。
落地时险些踢到窗边桌上的花瓶,还好他眼疾手快扶稳了。
脚下立定,转过身,悄悄观望祁寒的身影,确认自己没将她惊醒。
望着她睡梦中苍白的病颜,他突然就变得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不该靠近。
然而身体的本能却骗不了人。
贪念占据上风。
祁念笑在床沿坐下,手掌颤抖着,缓慢抬起,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这个过程小心翼翼,跟做贼没个区别。
她的手还是那么冷。
祁念笑思绪有些凌乱,转过头在屋内环顾几下,又往炭盆里添了数块木炭。
再回头,略微探身过去,仔细望着她的面容。
她怎的还在皱眉,莫非是身体不适?手搁在她额前,倒也没觉察出体温异常。
可她好像还是很冷,像只无助的兔子瑟缩着。
祁念笑看在眼里,就像生吞了满口刀片,咽下去的都是血淋淋的唾沫。
可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慢慢将她露在外的手收回被子里,再为她仔细掖好被角,极尽温柔。
然后,本能地弯腰,俯身抱住她。
下巴搁在她肩头的刹那,耳边忽传来一声嘤咛般的呓语。
“……疼……”
祁念笑霍然抬起头,像被针刺进指甲缝,身子一僵。
他呆呆地望向祁寒,眼底水雾凝聚。
她仍紧闭着眼,似乎依旧在睡梦中,只是神色痛苦而惹人怜惜。
“佑之……我疼……”
她双唇翕动着,额前冷汗涔涔,似是沉陷于可怕噩梦里,又或许因为落胎后身体尚未恢复好,小腹始终在隐隐作痛。
祁念笑彻底怔住了。
十几天来,他都如行尸走骨,虽生犹死,麻木地活着,似乎那样就能忘却那种痛彻心扉的伤。
可她才是这一切的亲历者。
她该有多难熬。
“对不起……寒寒……”
他埋首在她颈间,滚烫的泪止不住地流。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枕衾被泪浸透,他低声重复着那句话,念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多少遍。
最终红着眼,颤抖着唇,吻在她脸颊。
“我……爱你……”
他一边抽噎,一边在她耳畔娓娓轻喃。
“我爱你,祁寒……我……真的很爱你……”
他的吻印上她双唇,辗转,轻吮,带着微咸而涩的泪水。
没有一点杂念。
只有诉不尽的思念。
……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不得解,无夕不思量。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