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全大都城都在准备庆祝新年的到来。
唯独祁府上下,全无那个氛围,久久笼罩在阴霾之下。
祁寒还记得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她就被叫醒了。
是祁涟让欢儿为她收拾轻薄的行囊,一刻都不能耽误——他们现在就要离开大都。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计划,祁寒震惊无比。
她不知道祁涟要带她去哪儿,也不知此行为何要这么匆忙,但想到祁涟上次说,“剩下的事,有义父在,”便有种描述不出的信任,因而打消了疑虑,不加多问。
只是,在他们顶着破晓的冥冥薄雾、乘着疾驰的马车出城时,祁寒攥着衣袖,没按捺住内心的顾虑。
“义父,只有我们走吗?”
此次出行,祁涟仅仅带了她和欢儿,还有几名祁涟手下的连卫。
若是为避国师迫害、秘密出逃……那……
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祁涟原本正盯着膝盖走神儿,闻言抬眸,沉声道,“莫管别人。”
别人?祁寒蹙眉。
也包括他的亲生儿子?
祁涟则缓缓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疲乏,“记住,从今往后,只顾好自己,就够了。”
她攥拳,眸光冷了几分。
“我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种父亲,竟能将自己的孩子,视作仇敌、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祁涟眯眸,知道她意有所指。
沉吟了许久,平静道:“人性使然。”
人性?祁寒嘴角抽搐,打心底里觉得,眼前的老人与“人性”两字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人心,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我以为,你都见怪不怪了。”祁涟不以为然地笑,手按了按太阳穴。“比起人性本善,我更愿相信人性本恶。每个人,都有其劣根性。”
他轻轻抚摸着佩剑的剑鞘,那里用篆书刻着“风影”二字。
“我并非厌恶念笑。或许我在逃避罢,因为我厌恶的,是我自己。每每看到他,脑中都会有道声音讽刺地提醒我,如果我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一切是否……就都不一样了呢……”
马车很快便来到了城门。
驾车的连肆向守卫出示了路引。守卫查验了一番后,才放他们出城。
“我们要去哪里?”祁寒问。
“你想去哪里。”祁涟反问。
祁寒倏然呛声。
她想去往何方,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以前总觉得,有祁念笑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是她唯一的心之所向。
可后来,她以无比惨痛的方式参悟透了他的本质,到如今,只余失望和迷茫。
他不再是她的月亮了。
她无法接受自己所爱之人是个罪孽深重的坏人。
纵是早已习惯了去爱他,习惯了被他深爱,那又能如何?她的一颗心,早就在这份深爱里,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她也不知自己想去哪里,该去哪里,又还能去哪里。
祁寒深吸一口气,咬着下唇,从喉咙中挤出这句话:“祁念笑要怎么办?”
她能猜到祁涟的计划。
祁涟要留祁念笑一人在大都,留他一人承受风雨,留他一人包揽所有矛头。
留他一人与国师继续拼杀个你死我活。
直到这时,祁寒还是无法放下忧虑——祁念笑要怎么办?
祁涟盯着她看了许久,幽幽启齿,对她道:“怎么总是这么蠢。”
眼光涣散,像是在透过她,搜寻着另一人的影子。
“什么?”祁寒面露不悦。
祁涟摇摇头,无声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