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从桌上伏起身。
彻夜宿醉,头昏脑胀。
忍着胃里翻搅的恶心,环顾了四周,才惊觉此刻已经天亮,酒肆内除了他再无旁人。
匆匆留下银钱,他不敢耽搁,跌跌撞撞便赶回了客栈。
一夜过去,不知祁寒怎样了。
祁念笑拖着疲乏僵冷的身子,直冲到二楼房间外。
刚要推门,门却自内向外打开。
他与丹溪大眼瞪小眼。
丹溪捂住鼻子,被他一身酒气熏到,嫌恶地向后仰去,“祁大人这是喝了多少啊?”
祁念笑带着歉疚,轻声道:“大夫,莫理我说过的混账话,昨日是我不理智,鲁莽失礼……请您救救我的妻儿,求您保住那孩子……”
“没了。”丹溪没好气地冷嗤一声。
“……什么?!”
心脏被什么锐器狠狠一剜。
方才所有的喜悦,所有美好的幻想,好似顷刻间被泛滥的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不是你说拿掉?喏,现在孩子没了,你可满意?”
丹溪回头望望屋内,推搡着祁念笑的肩,把他往外推。
“祁大人,在下区区一介乡野郎中,可没那么广大的神通。早说了胎儿情况不妙,经这一通折腾,没留住也正常。”
与他擦肩而过时,丹溪侧目开口讥讽。
“倒是你啊,祁大人,话可是你说的。昨天说不要,今天又说要。自私自利是你,反复无常是你,临时变卦也是你——你他娘的耍我们呢?”
就像被兜头泼了桶寒冬腊月的冰窖里,带着冰碴儿的水。
浑身血液都冻结住了。
眼前发黑。
祁念笑一个人在门外站了好久。
不敢进去。
不敢见她。
半晌后,他踉跄着奔去后院,找到了正在煎药的丹溪。
“那……她现在……还好吗?”
丹溪不是很想搭理他,但还是回答道:“烧了一夜,今早才退,箭伤也处理了,无甚大碍。”
祁念笑麻木地扯唇,眼底灰暗死寂。
“无碍……便好……”他低声喃喃。
“不去看看她?”丹溪叹了口气,见他这副生不如死的模样,终于还是不忍心。
祁念笑僵硬地摇着头,落寞转身。
“她不会原谅我了……”
她不会原谅我了。
不会了。
……
缓缓行驶的马车上,欢儿苦着一张小脸,唉声叹气。
“姑娘,为何这么着急走啊,你该再修养几天。”
祁寒斜倚着车厢壁,身上盖了厚绒披风。
她闭着双目,半天没有回应。
丹溪骗了祁念笑,双双并没有出事,幸亏有丹溪精湛的医术,她们母子才能平安脱险。
是祁寒让他们都瞒骗了祁念笑。
至于为什么不听劝阻,急着出发。
因为,她更坚定了离开的念头。她要离开祁府,去往临安,越快越好。
经此一事,心灰意冷。
祁寒知道,祁念笑和枫芒正与她一帘相隔,就坐在车厢外——自己若开口,便需要冷静慎重——可不知为何,此刻却如自暴自弃般,放任内心翻滚的情绪肆虐,索性破罐子破摔,变得幽怨无比。
“欢儿,”她抱紧了身子,没有睁眼,只轻轻道:“我不想回去……”
欢儿心疼地贴近,扁着嘴,环拥住她。
祁寒一动不动,像是沉睡了一般,双唇却微启,继续幽幽道。
“我不想回大都……你能不能去和那个人说,让他放过我……放我走吧……去哪里都好……哪里都比……回大都好……”
突然,车帘被人一把掀开,欢儿“呀”地惊叫一声,才发现是祁念笑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凤眸晦暗,血丝多得吓人。
他无措地望着祁寒,眉心皱起,干涸的唇瓣动了动。
“你要……离开吗……”
沉默了好久,祁寒才听到他再度启齿。
“能不能……不走……”
一句卑微的挽留,语调黯然沉重。
冷风灌进车厢,祁寒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闭目颦眉,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祁念笑慌忙放下帘子,转回身,默然垂眸。
驾车的枫芒手攥缰绳,悄悄观望他的神色,不敢多嘴。
只听得身后传来祁寒的幽幽冷笑,气若游丝,话却歹毒。
“欢儿……你可听说过,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祁念笑闻言,身子一僵,没来由地怔忡。
那厢,欢儿嗫嚅,“没……是什么意思啊……”
祁寒似笑非笑,言语凛冽:“及时挤破身上的脓疮,那一瞬虽然痛苦,会疼会流血,却也比放任毒素累积,坐视它慢慢滋生,侵蚀掉健康的肌体,直至自己丧命,要好得多罢……”
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这句话音不断回响在祁念笑的耳畔。
他双眉轻轩,沉目漆黑而浑浊。
嘴角却勾起了嘲弄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