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堂的车队到了淇川郡,丹溪先带了些伙计赶往瘟疫多发的村落。
祁寒近来明显感觉身体吃不消,倒也没勉强自己东奔西走,而是安分地留居在淇川城内,再根据丹溪传回的信件所述病症,细心挑拣药材、亲自煎制汤药,最后派连柒将药分发给灾民们。
小半个月后,听闻枢密院治水有方,堤坝提前竣工。
这段时间有过大大小小的暴雨,淇川郡的百姓被及时疏散避难。人们众志齐心,自发地清理泥沙与废弃腐物,也听从了医者们的建议,对于被污染的水源,避饮或煮沸再饮。
瘟疫之势缓和了许多。
……
淇川城内,某家客栈。
这天夜里,祁寒坐在床上,正准备休眠。
才刚褪去外衣,门却被蓦然从外推开,一身便服的男人仓促闯入。
祁寒吓了一大跳,短促地惊呼一声,拉过被子来裹住自己。
祁念笑似乎也惊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自知莽撞,于是略微偏侧过头,不敢直视她。
只是脑中忽然闪过刚才那一瞬的画面。
她只穿一件水蓝色抹胸,消瘦的肩头堪称嶙峋,便与她容颜一般憔悴。
不知为何,腰腹处却一点儿也没消减,撑起那一片布料,反倒显得丰润。这么一对比,委实突兀。
祁念笑皱起眉头。
呼吸滞了滞。
“你——”他踟蹰在门畔,不知如何开口问询。
难道……
应当……不会吧?
许是她未着长裙,没有系带勾勒腰身,上衣又宽松不修身的缘故吧?
随即推翻了窜入脑中的荒唐念头,暗骂自己想太多。
“傍晚听闻枢密院筑堤顺利,预计明早回归淇川城,”祁寒拢紧了被衾,眼神淡淡,付之一笑,“副使大人脚程倒快,先人一步,今夜便从黄河赶来了。”
祁念笑微愣。
既有过先前的激烈争吵,十几天未见面,他以为自己再来找她,定遭迎头痛骂。
可她现在居然能够满脸淡漠地调侃。
也罢,他也不想惹她生气,损益她身子。
“外头的侍从,我让枫芒支走了,”他想靠近,脚步却被自己绊了绊,向前一个趔趄,“……我,有要事同你讲。”
“说。”祁寒瞟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
“连卫有内鬼,你务必提防,不可轻信于人,”祁念笑把先前讯息泄密之事简要地讲给她听,“还有昨日,我的暗卫在淇川城内,发现了数名鬼面弯刀死士的踪迹——就在你住的这家客栈附近,疑似跟踪你左右。”
“国师的人?”祁寒眸光一紧,“国师会不会也在此地?”
“暂且不清楚,”祁念笑严肃道,“我只怕他们冲你而来。枢密院的事务我已交由察罕代劳,此处危险重重,明日一早你须得跟我回大都,不可耽搁,”语声倏然转变得低落,略显局促道:“今夜,贸然离军来这里寻你,莫怪我唐突……属实是放心不下,是为近身相护……我……没想怎样……你别怕……”
祁寒看着他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眼皮跳了跳。
“多谢祁大人好意,”她拖长了音,像看傻子一样望着他,戏谑道,“但万一国师是冲你来的,你现在跟我寸步不离,岂不是把灾祸引到我身上了?”
他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总归不宜久留,明早便随我回家罢,有我在,定不教你出事。”
祁寒冷哼一声,又拽紧了被子。
他苦笑,忽然想起了手里拿着的东西。
犹犹豫豫走上前,将东西放在她床头的小桌上,随后老老实实地后退回原地。
“什么?”她甩了个冷脸,故意不去看,鼻尖却不自觉地翕动。
嗅到了股甜香味。
“淇川郡,以红糖圆子最为出名,”祁念笑怯生生应道,“你最近总吃不下东西……不知这道小食,清甜不腻,是否还合你胃口……”
祁寒盯着那打开的食盒,里面端放着一个大大的白瓷碗,其内盛有尚温的红糖水,混着蜜红豆和白色的糯米小圆子。
心情突然就变得很不好,烦躁不安,说不上来为什么。
“收买我,至少也该花点心思罢?”她眯起眼睛,皱眉道:“总拿吃的打发,当我是什么?你养的宠物?”
祁念笑刚想开口解释。
“咕噜噜噜——”
他的表情倏然一变。
祁寒目瞪口呆,循声扭头,望着他瞬间黑了的隽容,没憋住,噗嗤一笑。
“堂堂枢密副使祁大人……这是空着肚子来的?”
祁念笑不答话。
“咕噜噜噜噜——”
凤眸里闪过一丝恼羞。
现在的他,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巴巴的。
最近忙着巡视河道,监工堤坝的修筑,每天要行许多路,消耗颇大,晚间也休息不好,又常顾不上吃饭,饥一顿饱一顿。
今日着急来见她,几乎是忙完了手头的事就立马赶回来,整日都没停歇片刻,自然也没时间进食。
在心爱之人面前出糗,祁念笑简直尴尬到了极点,脸色难看得厉害。
却在瞧见她展露一瞬的笑颜后,蓦地红了眼眶。
已经很久没见她轻松地笑过了。
哪怕只有一瞬。
祁寒没理会他的思绪万千,自顾自端起碗,用小瓷勺舀着吃那红糖圆子。
屋内静谧,一时间,仅可闻瓷器碰击的细微声响,还有她默默咀嚼吞咽的细微声响。
这甜食似是真合她胃口,她一口气吃下了半碗。
捻帕擦过唇,祁寒伸直了胳膊,将碗朝向他,头也不回道:“饱了。”
祁念笑没反应过来,“不再吃点吗?你瘦了好多,该多吃些东西……”
“不吃了,”她依旧别着脸没看他,语速极快,“别浪费。”
“哦……”他懵懵地应了一声。
接过碗,他没多说什么,也不嫌她的口水,直接用着她方才用过的瓷勺,将剩余食物解决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