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衡虑困心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欢儿领着一个女子上了楼。
祁寒回过神,定睛一瞧。
“唐姑娘?”她暂露笑颜,迎着来者的目光站起身,“你许久不曾来灵枢堂了,近来身子可爽利?你和鹿公子可安好?”
唐氏是灵枢堂的老主顾。她身子骨素来孱弱,需要长期调养,一来二往便与祁寒熟稔了起来。
遥记得去年某日,唐氏来问诊时,突发旧疾昏迷了过去,不得不在灵枢堂的后院房中休憩。可不多时,前来接人的家丁却自称是鹿府中人。
那时祁寒警惕得有些过头,一想这姓氏对不上,心怕出差错、教唐氏被歹人给带走了,就与那伙人好一通争执。
直到唐氏的丈夫匆匆赶来,祁寒脑中适才转过那个弯——妻从夫姓,唐氏便是鹿夫人。
回想起昔日闹出的笑话,祁寒蓦地一僵,眼底骤腾起氤氲的水雾。
脑中涌现的,是去年的乞巧盛会。
是香车绮罗,花开并蒂。
是彼时祁念笑缱绻的眸光,清淡的笑语。
——这也怨不得我啊,谁会想得到唐氏姑娘就是鹿夫人啊?再说了,凭什么女子嫁作人妇便要冠为夫姓,我怎么从未见过哪个男子冠妻姓!
——你若嫁我,便还是祁夫人。
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扒住颅骨,然后从天灵盖处将身体一撕为两半。
如遭酷刑,折磨备至。
——你若嫁我,便还是祁夫人。
心很痛,痛得快没有知觉了。
“寒姑娘?”唐氏见她神色不对劲,便走上前托住她的双臂,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近来都没休息好?”
“是有些,”祁寒勉强牵了牵嘴角,回握住唐氏,又反手探出两指搭在她脉搏处,“你呢,近来……”
指下感受到一阵滑利有力的搏动,脉滑而圆如珍珠。
未说出口的话音瞬间消失在唇边。
祁寒微怔,仍有些不确定,指腹再度深按下去。
眼神亮了亮,她也顾不得自己的愁闷,由衷惊喜道:“恭喜恭喜!此为滑脉,是喜脉的迹象!唐姑娘,你要做母亲了!”
哪知唐氏并未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也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欣喜都没有。
“此事我知,”唐氏说这话时,眸光由平静转为悲戚,“我这次来,便是想求寒姑娘……”
唐氏苦笑,嗓音略微有些哽塞,脸色也很是难看。
“……求你帮我开副药,打掉这孩子。”
祁寒眼睛瞪大,不敢置信。
“你、你……不是同我玩笑罢?”
唐氏与相公向来感情甚笃,他们成婚数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唐氏却为何要打掉?
“并非玩笑,”唐氏瞧着祁寒震惊的反应,稍作垂眸,再次苦笑道,“是我,不想与鹿郎在一处,更不想,与他有瓜葛了……”
而后,唐氏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自打她嫁到鹿府,刻薄的鹿家主母便并不喜她这新妇。尽管她尽心侍奉,却永远得不到认可,哪怕她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再知书达礼,再孝敬长辈,也只会被婆母嫌恶,挑事斥责。
不仅如此,婆母更是拿她“三年无所出”一事当作理由,说她犯了“七出”之条,强行命令鹿郎休妻。
而那鹿郎,自言孝义为大,抗争不过母亲,反回来劝唐氏隐忍一时。
他假意瞒骗母亲,说自己已休妻,实则暗地里将唐氏接到另一处宅子住,再与她过夫妻生活。
此事被陆家主母得知,彻底将她老人家惹恼了,来到唐氏娘家的门前,破口大骂,直骂的不堪入耳。
唐氏再也不甘忍受委屈,眼下已决定,彻底离开鹿郎。
深爱又如何?那是个懦弱无能的男人。
她不想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耗尽自己的尊严,乃至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