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祁寒大为震撼——是被唐氏不同世俗的观念所震撼。
在这吃人的世间,女子总被灌输“夫为妻纲”、“三从四德”这些糟粕,她们的权益被礼教束缚与迫害,她们的思想也被抑制与打压。
但唐氏能做此决定,只为自己而活,当真是一种明晃晃的反抗。
反抗这个世道,反抗遭受的压迫。
“你放心,我这就为你开药方。”祁寒转身落座,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
书写好后,她正欲将方子交给唐氏、让她拿着去楼下抓药,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行,有些药材我得减些剂量,”祁寒斟酌片刻,重新题写了一份,“你体寒气虚,不宜服用过量寒凉药物,那会损益身子。我减了红花和川芎的用量,加了茯神补气宁心,佐以人参补气养阴……”
话音未毕,楼梯口忽传来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她。
“你怎能随意增减方剂用量呢?”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方才听唐氏诉说得太过专注,竟也无人觉察到,有个男子抱着胳膊站在楼梯口,似是等候多时了。
祁寒没恼,客气地回道:“适当增减药材用量,也是出于药理。既能达到药效,又不至于让患者身体元气大伤。”
那人却皱眉:“可你少放了红花和川芎,恐怕达不到预计的效果。万一这血脉不通、胎儿落不下来,堵在了母体里,情况便坏了。”
说完,他没等祁寒回话,便兀自走了过来,拿起狼毫笔对着方剂修修改改。
“落胎药损耗母体是必然,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担忧凉药伤身,然后顾虑重重、不敢加大剂量,只会适得其反。”
“敢问阁下可是同行?”祁寒本就心烦意闷,被这人一打岔,更是有些躁郁,“您擅自闯进来,擅自给我的病人开药方,是否多有逾矩?”
“医病救人,哪儿管得了那么多。”那人将改好的药方交给唐氏,嘱咐她按时煎服。
唐氏向二人道谢后,转身下了楼。
欢儿仍站在祁寒身侧,不悦地打量面前的不速之客。
那人对祁寒道:“寒姑娘,久仰大名,在下乃云岘山云仙道人的弟子,行走八方行医坐诊。你叫我丹溪便好。”
“丹溪?”祁寒一惊,“原是写出《格致余论》的丹溪?听闻过阁下名讳,恕我方才言语冒犯了。”
“不敢当。今日造访灵枢堂,也是想来拜访一下寒姑娘,”丹溪笑道,“在下欲在大都停留一阵,不知可否借灵枢堂的地方坐诊?”
“自是可以,实乃荣幸,”祁寒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能不能请丹溪先生,再替我看看一副药方?”
她犹豫了半晌,最终写下了什么东西。
丹溪拿起来一看:“这是……避子汤药?”
“是,”祁寒的微笑变得有些勉强,“我的一位病人……也同方才那位姑娘一样,属气虚体寒……我在给她开这幅方子时……怕亏血损脉,也酌情减少了寒凉药物的配比……”
丹溪摇摇头:“避子汤都是大寒的药,如我方才所言,损伤身体是必然。但你若减少凉药的用量,很有可能达不到药效,让这方子变成了一张废纸。”
祁寒呼吸一窒。
达不到药效……
如果达不到药效……
“寒姑娘,你就是太死板于书卷中的药理了,”丹溪语气略带指责,“我们医者行医最忌臆断,堪比纸上谈兵。”
他见祁寒眉间阴影愈发加重,以为是自己说话没把门,劝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而祁寒此刻如坐针毡。
后颈沁出薄薄的冷汗。
一旁的欢儿忙走过来,拍抚她后背。
“姑娘,你怎么了?”
“欢儿……”祁寒僵硬地转动脖颈,缓缓抬眼,颤抖着唇说:“那方子……那方子……是我先前用的……”
“啊?”欢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底水雾迷漫,祁寒害怕地抓住欢儿的手。
“那个避子汤……我先前……每次都服……”
每次,每一次。
如果它对避子无用。
祁寒不敢往下想了,然而内心的恐慌却在一点一点蔓延,直令她手脚发凉。
她颤抖着将手指搭在腕间。
蓦地,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冰凉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