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几日后,大军又加快了归京的脚程。
祁寒踩着马镫,小心翼翼爬上了马背,摇摇晃晃,勉强坐稳。
“路途遥远,你自己可以吗?”祁念笑走过来,一手扶住她的腰肢。
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像是窜起了火苗。
“我就是这样来漠西的,自然没问题。”祁寒尴尬地牵了牵缰绳。
他单眉挑起,微愠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来时跌落马下,摔得伤筋动骨?”
祁寒哑口无言。
“不如,我与夫人同乘一骑。”
未等祁寒反应过来,只见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动作一气呵成。
“祁佑之!”祁寒恼羞地轻拍他手臂,小声急道:“你别这样,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段时日,他当着那么多部下的面,都视旁人若无睹,整天牛皮胶似的与她腻歪在一处,直令祁寒又羞又臊——他是真不怕传出风言风语?
祁念笑无动于衷,揶揄般勾唇一笑:“我护我夫人,关他们什么事。”
“什么夫人,你是给我聘书还是聘礼了?起开!”祁寒气鼓鼓地扒拉他。
他现在怎么能,一口一个夫人,叫得这样顺口?
炽热的胸膛与她紧紧相贴,手臂再次围拢她腰间。
“小冤家,你以为我着急回去做什么?”祁念笑嗓音低哑,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想娶你的心,一刻也等不急。”
说罢,他牵紧缰绳,扬鞭策马。
祁寒就这样静静靠着他,一路上,都被身后人安稳地护在怀里。
“有些可惜,”她忽然道,“我好不容易出趟远门,却只匆匆见了大漠黄沙,不曾有机会去赏北境风光。”
西境多沙漠,祁寒初见戈壁时,确也被那连绵起伏的金色沙丘所震撼,但看多了便觉寂寥沉闷。
漠北却是大不相同。祁寒曾听察罕提过,昔年北境军驻守的阿尔泰山地区,地貌独特,美得不可胜收。
想到这里,她没加思索便问:“佑之,漠北的景色,一定是绝佳的吧?”
祁念笑的笑意僵在脸上。
祁寒背对着他,并未看到他瞬变的神情,依旧碎碎念着,“我听察罕说,阿尔泰山在元族话里是金山的意思,那里遍地都是黄金,是真的吗?还有雪原冰川,到了春天就化作清澈的河流,河床布满圆润的玉石,两岸是枝叶扶疏的白桦林……山北麓的河,最终都汇聚于一处湖泊……好像是叫……玛纳斯湖……”
这些话语落在祁念笑耳边,令他本能地心绞。有什么回忆染尽血水,蓦地侵占了他的颅腔。
……
瓦蓝的天空,低垂的白云,倒映在冰冷的玛纳斯湖面上。
战马俯首饮水,身披玄甲的元帅眺望雪山。
林木郁郁葱葱,沉默不语的都尉拿起角弓。
“扑通”一声,一切秘密沉入湖底。
……
仿佛有根看不见的长矛穿刺了他的天灵盖,祁念笑猛地闭上眼,肱肌绷紧。
“佑之,佑之——你怎么了——”
祁寒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骤变,连忙扭过头去。
但见他额前冷汗涔涔,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极大的痛苦里。
她心生疚意,知道他最不愿提及的便是阿尔泰山,“对不起,我不该——”
“漠北,很美,”他睁开眼,淡淡道,“是我去过的,最惊艳的地方。”
眼眸幽邃,眺望远方,隐匿了暗涌的复杂情绪。
祁念笑再次开了口,话音变得舒缓柔和。
“雪山耸峙,皑皑纯净,冰川巍峨圣洁,像裹满银霜的蛟龙,穿行于绵软稠密的白云之海。阿尔泰山的山脊高耸连绵,天地壮阔,苍鹰翱翔在云杉林间,广阔的草甸点缀着黄白相间的野花,处处可闻百鸟鸣啾,”
“云在山间徘徊,河谷绿意盎然,松柏参天,水鸣溅溅,到了春天山坡上会有一大片粉色的杏花花海。若暮色将至,落日余晖灿如金箔,有时候一抬眼,就能看到天边的火烧云,赤霞万丈,将远山尖那洁白的雪都烧得滚烫。夜晚,银河璀璨,天幕低垂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星星,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和岱钦一起躺在苍穹下数星星。”
“漠北最有名的,当数玛纳斯湖,就坐落在雪山脚下。是澄澈透亮的蓝,更是五彩斑斓的蓝,像神仙的一滴泪。一年四季,不同时辰,它的颜色都在变化,在太阳底下,就连那粼粼波光,都是湛蓝里透着碧绿,宝石似的。白鸿鹤昂起漂亮的脖颈,或展羽翅盘桓,或优雅自在地泅水。”
祁寒听得入神,完全沉醉在他所描述的风光里。
“那么美的地方,此生真想有幸游访一遭。若以后,能寻一处世外桃源隐居,此生都对着如画美景,享无限静谧与安逸,那就好了。”她依偎在他怀中,轻轻抱住他揽缰绳的手臂。
“佑之,你以后再想到阿尔泰山,莫去寻那些痛苦的碎片了。就只想着,你曾看过的风景,你曾行过的旅程,像今日这样描述给我听,好不好?”
祁念笑愣了一瞬,下巴缓缓搁在她肩上,与她耳鬓厮磨。
她这是,想用舒心之景疗愈他内里的创伤?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真正能疗愈他的是什么。
“夫人最慰我心。”
一句低喃,饱含了太多情愫。
他收拢双臂搂紧了她,心口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贪婪地感受着她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