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欢儿红着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是委屈地问祁寒为何不带她去,而后又絮絮叨叨地担忧祁寒此行的安危。
“我们姑娘从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早前去汴梁,也还有我跟着照料,现在要远去那鸟不拉屎的戈壁荒漠……朝廷可倒好,真就只给个通关文碟打发了,一兵一卒都不肯派,明面上说得好听,让我们姑娘代表朝廷治疫,若真出了事,不就只有你一人代之受过嘛……这叫我如何放心啊……”
欢儿一边为祁寒叠着衣物,一边带着哭腔嘟囔道。
祁寒轻轻拍着欢儿的肩膀,刚想解释说,自己怕她跟去吃苦,却是听到祁涟的护卫连肆来传话,只道,家主请祁寒去趟正厅。
祁寒心下一沉。
祁涟这几年长居江南,很少归京,她与这位义父属实算不得相熟,自然不觉得他叫她过去会有什么好事。
何况先前,祁涟似乎格外反对她与祁念笑“有首尾”,甚至为此大动肝火。
她欲西行之事,没有藏着掖着,定是已传到了祁涟耳朵里。
果不其然,祁涟一见到她,便没给她好脸色:“你不该做出这个决定。整个大元是只有你一个大夫了?旁人怎的不去?”
祁涟对她虽然疏离,倒也向来慈祥恺恻,很少如此板着脸。
“那义父要我怎么办?”祁寒别过脸,不耐烦地反问,“难道眼看着祁念笑命丧黄泉了,你才满意?”
然而,祁涟接下来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好似凛冬严霜,万分凉薄无情。
“他若真死在漠西,那也是他的命数,不该你插手。”祁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水,面无表情道:“这场鼠疫明摆着是个圈套,皇帝也是在利用你。而且,有人想要念笑的命,你觉得他自己会没察觉?他可以独自应对好这一切。倘若你也入局,那纯纯是添乱。小寒,你并不是一个拎不清是非的人,如今怎么这样不理智?”
祁寒从未体会过如此的震惊与愤怒。
她怒目圆睁,几乎是扯着喉咙质问:“那是你的孩子!他现在四面楚歌生死未卜,你怎能冷漠至此?”
祁涟没有吭声,手中轻轻晃动着茶杯,视线凝定在茶水的波纹上。
祁寒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越发堵得慌,便是冷笑着忿忿辞严道。
“他从未得到过父母的一丝关爱,他在昏昧的军营里夹缝成长,在鬼门关外走了无数遭。别人的幼年鸟语花香,自是韶光温暖。他呢?他的年少光阴里充斥的,只有血腥和暴力,只有刀俎鱼肉,只有诟谇谣诼、尔虞我诈!他会养成卑劣利己的处事方式,也全都是被逼出来的!而你,他的混账父亲,便是罪魁祸首!”
祁寒说着说着,满腔的委屈和心酸一齐上涌心头,勉强才忍住泪水。
“我不知道他的过往有多黑暗。我只看到——用我这双眼睛看到——他在慢慢变好,在试着走出那些阴影,在努力赎救他的本真。我能看到,他在学着如何放下面具,如何遵从初心,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郎——他还能回头!”
“义父,你可知他曾对我说过什么吗?他说你只管生不管养,不配他叫一声父亲。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样怨恨你了。”
祁涟沉默了很久,适才缓缓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但苦衷这东西,谁人没有?”
苦衷?你也好意思说苦衷?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你二十年来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甚至当作仇人一样批判否认?
祁寒腹诽。
祁涟继续道:“当你抬头望月,看到那圈明亮的光环,就会以为整个月亮都是明亮的,包括月亮上的瑕疵,这叫爱屋及乌,以偏概全。”
“什么意思?”她没好气道。
“小寒,我希望你擦亮双眼,明辨是非。知人善查,难眩以伪,我不希望你受伤害。”
祁寒冷声怼回去:“你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那样冷血,我又怎知,你对我的关心是不是真的?”
“我确实是为你好。”他答。
祁寒咬牙攥拳,终于问出了多年来困扰她的心结:“义父,我一直都想问问您,当初救下我,收养我,是否真是因为——我与你手刃的义姊相像?我是否只是你用来赎罪的替身?”
“你?和风影?”祁涟忽然笑了,“不,你们一点都不像,根本就是两个人。风影已死,世上没有复生术,我对她的罪孽,赎不清的……”
风影?
这个名字落在祁寒耳边,竟不知为何让她熟悉得鼻尖发酸。
祁涟打断了她的思绪:“或许到时候了,该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