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祁念笑归府时,已是夜半时分,天阶夜色凉如水。
连下数日的暴雪在白日里便停了,此刻白茫茫一片,都堆积在砖瓦枝梢,还有青石板小径的两侧。
祁念笑闭了闭眼,颇嫌弃自己这一身浓烈酒气。他本不贪杯酌,今日只是与崔御史假意周旋一番,做做样子罢了。
崔御史的目的果然昭彰,无非是拿公务作要挟、暗示嫁女之事。
但两只老狐狸之间的虚与委蛇,怎会有哪方被牵着鼻子走?
一场酒宴下来,几回合的招式,便是两方都徒劳无获。中书省授意御史台督查枢密院之事,崔御史没松口风;而崔御史心心念念的“联姻”,祁念笑也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烈酒烧得面颊发烫,冷风吹久了,祁念笑顿觉头痛欲裂,脚下步伐也开始不稳。
他讨厌勾心斗角。
每每此时,他便想去到祁寒那里,想将自己的全部都埋入她怀抱——那是唯一能让他卸下伪装、无防无备的时刻,是令他打心底里觉得温暖与踏实的地方。
但今夜不行,他这一身酒气恶浊熏人,还是莫扰她了。
脑中恍惚闪过昨夜与她共饮梅花酒的场景,祁念笑不由得嘴角上扬。原来他不是不贪杯酌,是独喜欢与她一同酌饮;两个人都意识迷离,炽热的爱慕便似开闸泄洪;烈酒辛浊,而梅花酒则清淡幽香,沁人心脾,正如她一样,疏影暗香,直勾得他浮想联翩,心潮起伏。
满脑子都是她……
祁念笑正往蔹院方向行走,才拐过廊角,却是一束暖黄色的光映入眼帘。
祁寒垂着眉目,安静地立在廊下,虽披着厚绒披风,看上去竟无比单薄羸弱,仿佛一阵风过来便能将她吹倒。她身旁,婢女欢儿手提纱灯,其中燃着烛火,是那长夜里暖融融光芒的源头。
“怎么还没休息,”祁念笑心头一热,快步朝着祁寒走去,柔缓笑问,“在等我回来?”
出乎他的意料,祁寒并没有答话。
她仍僵直地杵在原地,万般寥落,仿佛隆冬里沾满一身风雪的破败雕塑,飘摇欲坠,却也不改坚忍。
随着一步步靠近她,祁念笑讶然发觉,她眼眶竟红肿着,鼻尖也通红。
他蓦地心揪,步伐亦微顿。
她……哭过了?
“怎么回事,”他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探手便想抚去她眼角泪花,“谁欺负你了?”
祁寒却猛地挥臂挡开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
她颤抖着,倔强地抬起噙泪的双目,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
在她身侧,欢儿目光徘徊,先是充满担忧地观望了祁寒的脸色,又似是带着怨气斜盱祁念笑,之后便咬咬牙,提着灯笼兀自小跑离去,独留了祁寒只身面对他。
离了暖黄色的烛火,祁寒周身倏然沉陷入夜色里,冰冷晦黯犹如深海之底;茫茫雪地将微弱的月光反衬在她面庞,更显她满面苍白惨淡。
“出什么事了……”祁念笑没来由地心慌,“你……怎么了……”
他多想上前拥她入怀,多想为她拭去泪珠,想给她依靠,想为她遮挡这呼啸的北风。
可他每向她迈出一步,她便向后倒退一步,态度冷淡决然。
“祁念笑……”
泪水夺眶而出,祁寒凄凉地勾唇一笑。
“我在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你,能否将你看透。”
杏眸冷寂,直勾勾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