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祁寒已有些熬不住,连打了数个哈欠。
“佑之,这还是你头一回陪我过年,”她倚靠着他的臂膀,掰开手指数着:“去年此时,你正忙着联手成王扳倒怀王党,前年此时,你又南下巡视岭南去了……”
提及岭南,祁寒忽地就想到了金吾夜花灯节。想到他意气风发地夺得魁首,又拿着头筹的鸳鸯佩换来了她头上这只碧玉簪。
“其实,你便是送我玉佩也好呀,一双玉佩,成双成对,正好你我一人一个。”
祁念笑淡淡地瞥她一眼。
再次开口前,他斟酌了片刻,清淡隽逸的面容上,飞快地泛上了一抹红晕。
“簪子,是送给妻子的。”
妻子。
祁寒一愣,含羞带怯地红了脸,立马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何况,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凤眸深邃,他脉脉地望着她,坚定道:“碧海青天,唯你相衬。”
“碧海青天背后的故事,可有些悲伤呢。”祁寒讪笑,探手摸上发髻,摩挲着碧玉簪,“姮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仰头望着夜空,从嫦娥奔月想到七夕鹊桥,顿然感慨万千。
“虽然都在天上,但牛郎织女至少还能一年一相会,嫦娥却永远无法回到人间,只能孤零零守着偌大的广寒宫,空对着碧海青天,再也没法和后羿相见了。”
祁念笑听了,并未然其说。
“永生永世不得见,倒也好过隔岸迢迢两相望。”他微拧眉峰,自抒己见道。
祁寒歪了歪脑袋,不解地看向他。
“无比深爱对方的两人,隔着银河,遥遥相顾,无言垂泪。明知爱人就在河对岸,却无法跨越长壑。相爱而不能相伴,相望却不能相守——那才是最悲伤的事罢。”祁念笑回望她,平静地说着。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终日遥相盼,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反正我和你,才不会成为‘牛郎织女’,我也不要做那奔月的姮娥,”祁寒没来由地鼻尖一酸,轻轻将鬓髻贴靠在他肩头。
“佑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哪怕真有了什么劳什子‘河汉’,你也莫怕,我会在银河尽头等你。你只要沿着河岸走啊走啊,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寻到我。”
“傻瓜,”他揽她入怀,将她紧紧裹进自己的披风里,“我提那些,只是不想你觉得‘碧海青天’四个字悲戚晦气。这支簪子,是你我很重要的信物,你可不能因为那些凄凄惨惨的传说,便质疑起我对你的情意了。”
“我何时质疑了……”她鼓起腮帮,作势在他胸膛轻锤一下。
他则一把攥住了她的柔荑,哑声道。
“所以啊祁寒,我送你簪子,因为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可还有顾虑?”
雪落无声,南苑静谧,两颗心怦怦地跳动着。
分明处于苦寒仲冬,祁寒却并不觉得冷。
或许,是有祁念笑在她身旁,正与她十指相扣。
不知过了多久,祁寒眼皮开始打架,便乖顺地缩在他怀里,与他促足相依偎,静听落雪声。
祁念笑轻轻侧目,出神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五官与肌肤。
“若困得紧,便睡吧。”他哄稚子一般轻拍她后背。
“不是还要守岁?”她迷迷糊糊地嘟囔。
耳边传来他低声轻笑,像是融化严冬冰棱的春水。
“今岁,我替你守了。”
……
怀中女子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夜风起,有洁白的雪吹落在她鬓角与眉梢,为她发丝染了一抹莹白。
祁念笑将她又搂紧了些,转而望向庭院,静观那扑簌而下的漫天雪花。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许多年后。
老来拄杖坐闲庭,看梅花盛放,与她长厢厮守。
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他在她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何时杖尔看祁雪,我与寒萼两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