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二十八年的除夕夜,京中下了好大一场雪。
抬眼望去,像从天而降的柳絮扬花,绵白轻盈;屋檐树梢都积了厚厚的雪层,天上人间银白一片。
每逢大雪时,祁念笑眼前总会浮现出,他与祁寒的那场初见。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她就站在逶迤长廊的尽头,瑟瑟发抖着,怯生生地看向他,像只机敏又不乏可爱的兔子。
三年后的如今,他从枢密院归府,便是直奔南苑而去。
他的祁寒就坐在长廊的矮栏杆上,面朝着庭院一侧。
她抱着暖手的八角手炉,肩披藕荷色厚绒披风,小半张脸都埋在了蓬松的毛领里。
庭院里,梅花正傲然盛放,红艳艳的花瓣大多被白雪覆盖,白里透红,更添一番韵味。
空气中梅香浮动,清逸优雅,香欺兰惠。
像极了她。
祁念笑伸手折了一枝梅,缓缓走上前,将梅花递到她眼前。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温润的沉声里满是宠溺,听不出一丝责备。
祁寒接过梅花枝,冲他粲然一笑。
“过年不是要守岁嘛,”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栏杆,“佑之,过来呀。”
风吹白雪翩翩舞,恰似飞花穿庭树。
他浅笑着坐了下来,与她肩头挨着肩头。
她微抬起下巴,仰头望天,任由夜风吹动冰冰凉的雪丝,洒落在她的眼睫与面庞上,杏眼亮如萤光,鼻尖冻得微微泛红,双唇丰润如梅花瓣,嘴角还挂着恬淡的笑,一身梅花幽香,清淡而沁人心脾。
这副模样映在祁念笑眼中,莫名瞧得他口干舌燥。他面不改色,仍与她同望夜幕,却是悄悄挪动了胳膊,思考着该以什么动作将她抱在怀里,或是怎样寻个借口亲上去……
然而祁寒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事,倏然凝神启齿:“佑之,我收到了义父的家书,说是年后正月里归来。”
祁念笑眼底的暖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他挑眉冷嗤一声,“还真给新年添晦气。”
祁寒抿嘴,面色有些为难:“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哪想祁念笑眸冷如霜,便是疾言厉色道。
“只管生不管养,他也配我叫他一声父亲?”
祁寒没有说话。
祁涟对祁念笑如何漠不关心,谁都看在眼里。纵使祁涟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也绝不会盲目偏袒这位义父。
不是所有的父亲都配做父亲。
这时,院墙外传来小贩叫卖糖葫芦的声音。一声声带着方言的吆喝,穿透风雪,飘散在夜空中。
“佑之,我想吃冰糖葫芦了。”
她眼巴巴看着他,满脸都写着“给我买”。
他没动身,略一蹙眉:“这么晚了,也不怕牙疼。”
眼见着她情绪蓦地转为低落,祁念笑连忙放缓语气道。
“赶明儿让厨房买些上好的山楂果,专门给你做来吃,可好?”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曲起食指刮在她鼻尖,“街边多尘土,卖货郎走街串巷兜售的,哪有自家做的干净?”
她撇撇嘴,转过身,兴冲冲跑到了庭院中央,张开双臂拥抱着鹅毛般的落雪。
他坐在原处,眼中只有她的身影。
“佑之,我真的好喜欢雪天呀!”
她捧起一团白雪向上抛洒,欢腾雀跃,开心得原地打转。
“佑之,你去给我堆个雪人嘛!”
她蹲在地上,一边徒手将积雪围堆到一起,一边回过头来,期待地望向他。
“没戴手套,当心冻掉了指头。”他淡淡回应了一声,仍旧没动身。
“佑之你看,我捏了个‘糍粑’出来!”
她兴奋地拿着自己徒手捏好的雪团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若不是她念叨“糍粑”,谁能看出来她捏的是兔子?
他不语,拉过她冻得冰凉麻木的手,耐心地擦净残留的雪珠水痕,而后塞到了自己披风内,按在心口暖着。
她微怔,静静感受着他胸腔内有力的心跳,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指尖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