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拉开木门观望天色,朔风猛一下灌了进来,她瑟缩着打了个冷战,有些不好意思地耸肩笑道。
“亥时三刻了,公子可打算回仙音阁?”
“还未到我平日熄灯灭烛的时候,”逐世端起茶杯微抿一口,“我手下的身影,应当还映在窗纸之上,扮作我的模样骗过盯梢之人。若我现在返还,两道影子一齐显露,便穿帮了。”
祁寒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再次合拢木门。
一扭头,但见逐世将古琴摆得端正,正冲她浅浅笑着,眉目温和如水。
“寒姑娘多次施以援手,在下能否以琴乐偿还,聊表谢意?”
“公子一曲琴音千金难买,倒是让祁寒占了好大的便宜。”她抿唇微笑。
琴音似天籁,潺潺流淌在狭小的屋室内。
祁寒听出他在弹奏一曲凤求凰,恰巧她曾在书本中读到过此词,也曾听过知鸢吟唱此乐,便是十分熟悉。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琴音悠扬动听,祁寒和曲而歌,轻声哼唱着。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哼着哼着,她却猝然一滞,声量戛然减弱,直至垂首缄默。
见她不再开口,神情也明显僵硬起来,逐世缓缓停下了抚琴之手,关切道:“可是在下弹错了曲谱?”
祁寒摇了摇头,敛下眼眸。
“可是姑娘不记得曲词了?”
祁寒还是摇头。
再往后的曲词,她并未遗忘。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首凤求凰,相传曾是汉代司马相如为求娶卓文君所作,”祁寒勉强挤出一抹笑颜,声音充斥着疏离与坦然:“是要唱给心上人的曲子,却是不该由我对公子唱出来,于情不通,于理不合。”
逐世心头一跳,搭在琴弦上的双手莫名发颤。
“公子是祁寒尊敬之人。祁寒感念公子恩情,几番生死与共,确确深谊绵长。只是此情,无关风花雪月,若强求,更犹如推舟于陆。公子心怀天下,行不由径,又有潘安卫玠之貌,自该与全天底下最好的女子相配。祁寒何德何能,与公子相识一场,已是有幸之至。”
逐世慌乱地垂下眼帘,双眸眨得飞快,眼尾也愈发泛红。
“我们……迄今不过才见着第七面,是在下……冲动唐突了……只是……或许……若、若再多相见几回,再多相处些时日……”
他努力露出一抹微笑,胸膛起起伏伏,声线也颤抖得厉害,眼底似是凝聚着最后一团希望。
“恐怕无法遂公子期许,”她轻轻扯了扯嘴角,笑意萧疏而不达眼底,“祁寒已心有所属。便只一心一意,盼与心上人共白头。”
他的双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
心尖儿上的一寸,便如同被蜂蚁狠狠地蜇噬过,又好像有什么白茫茫的雾气弥散晕开,迷蒙了他的全部视线与耳力。脑中仅余轰隆隆雷鸣不断,震得他多了几分麻木。
气氛冷僵得让人心窒。
逐世不记得自己那天,有多么仓皇,多么狼狈,最后又是如何落荒而逃的。
心中只久久回荡着一个声音,如经咒般密密麻麻蚕食着他的意识。
我见明眸回盼,只翻恨相逢晚。
只翻恨,相逢晚。
……
送走逐世后,祁寒默默将茶具拾掇放好。
眼角余光突然瞥到,逐世方才坐过的椅子旁,似是掉了什么东西在地上。
她弯腰将那物件捡起,见是一枚小小的白玉佩。玉石小巧浑浊,甚至不及一个扳指大,看上去朴素无华,与其主低调谦逊的性情十分相像。
祁寒连忙追出去,想趁逐世还未走远时,将东西归还给他。
然而才推开屋门,尚未迈出几步,一道月白身影倏然闪至她面前。
男人一手拉过她臂弯,迫使她连连后退、背贴窗棂,一手“咚”地一声撑在了墙上,将她整个人圈进他怀中的方寸天地间。
祁寒“呀”地惊呼一声,双手抵在男人宽阔炽热的胸膛上,仰头喘息着。
祁念笑那如冠玉的面庞,就这样在她眼前放大。
神情清冷,难辨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