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世双眼微微睁大,却只是满面宁逸,澄静无澜。
他早知她聪慧机敏,如今教她识破了身份,自然也不感意外。
“早就猜到你是谁了。只是不曾想,有些秘密严防死守,竟会被小人处心积虑地拆穿。”祁寒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来回踱步。“所幸他们尚未掌握确凿把柄,这些时日,公子还要再小心些,切莫节外生枝。大都城内人多眼杂,怕是不得久居了……”
哪知逐世罕见地没有顺着她说下去。
“我得去完成我该做的。”深邃的桃花眸如温玉般清润,一眨也不眨。
祁寒停下脚步,背着手,不赞同地望向他:“元国铁骑昔年横扫中土,连灭三国,又马不停蹄地西征,毫无敌手;公子想要复国,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并非意欲复辟故国,”他的声音沉稳坚定。“君之所以为君,旨在民生。”
逐世顿了一下,继续道。
“若元国君臣将炎夏黎民放在首位,若中原富足安康、兴盛繁华,我便是顶下非议,也必不干预政权,”双眸渐渐泛红,他的眉心几乎压低到眼角。“可你也看到了,民生如何凋敝,哀怨如何载道;元国朝堂只顾对付迭起的内乱,镇压不堪重税的农奴,将黎庶百姓划分三六九等肆意欺压,内斗无休无止,却对天灾人祸冷漠观望,毫不作为;先朝气节壮烈,十万军民投海自尽,定不会希望看到如今情景,也定不会希望,大宋最后的国君,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祁寒被他铿锵的言辞震得怔愣。
“我站出来,不为自己出头,不为雪故国耻,”逐世缓和了语气,苦笑道:“只是想抗争,也该抗争,为无辜的黎民百姓,为忠烈的十万军民,为我肩上不可卸的责任。”
她静静地听着,心中竟也泛起苦涩。
“前路渺茫,又几多艰难险阻,公子以为,能走到哪一步?”目光从微弱的烛火转落到他身上,祁寒幽幽开口。
“一息尚存,此志不懈。”只见逐世略微垂首,侧颜轮廓如雕琢般俊秀,顺势沉溺在黑暗里。
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周身气质分明带着浑然天成的阴郁与孤傲,可那双清明熙曜的桃花眸里,却只流露出满腔浩然正气;剑眉星目勾勒出的神色,不是阴沉狠辣,不是虚伪自私,也不是深不可测的谋求算计。
是和风细雨,是涅而不缁,更是隐忍多年的蹈厉之志。
他注定非池中物,也注定承担了太多。
这样辛苦的人,善良而坚韧地活着,即使不堪重负,仍会尽着全力温煦人间苦楚,尽着全力追逐世人期望。
这样好的人,如何不叫人心疼?
灶上沸水已煮好,祁寒于是背过身去,自瓦罐内舀出两勺碾成细末的茶叶,置于茶盏中,执茶筅以沸水点冲。
“还是想想往后该当如何罢。”点茶既沏好,她便端起瓷杯递给他。“朝堂里那些妖魔鬼怪,定是早就查到了你的身份。不论出于哪种目的,都要对你们赶尽杀绝。若公子有事宜实需帮衬,只管来我灵枢堂,祁寒必尽微薄之力。”
然而逐世却浅笑一声,眸光清澈。
“不会把你卷进来的,”他轻轻摇头。“你也是我想护着的人啊。”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祁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逐世瞧出她的尴尬窘迫,自觉唐突失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冒犯了,”他拱手抱拳,行礼致歉道,“在下笨嘴笨舌,但欲护姑娘周全之心,实非信口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