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四面八方欢腾热闹。
眼见周围愈发拥挤,霁宁和成王的背影离他们已有一小段距离。
祁寒悄悄扯住祁念笑的衣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
“佑之,我们逃走吧?”
祁念笑霎时怔愣。
“你是不是也不想与他们同行?”祁寒轻翘起嘴角,摇了摇他的袖摆,“在这两位殿下面前,又得端着又得毕恭毕敬,太不自在了——佑之,我们逃走吧?若他们以后问起,便说……是人多走散了……”
他眼中波澜汹涌。
逃吧,逃走吧,最好一走了之。
什么筹谋,什么权衡,什么得失,什么利弊,都化烟作土。
逃走吧,他太想冲破那些无形的桎梏,太想逃离出去……
待祁念笑回过神来,他已然紧紧执过她的手,飞快地穿入人流里,几番辗转躲闪,终于避开了成王耳目。
祁寒乖顺地任由他牵着,随他穿梭在人潮人海,奔赴于滚滚红尘中。
鬼使神差地,祁念笑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意。
他仿佛终于感受到了佳节的氛围,满城雕木悬彩,处处香筵绮罗,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祁念笑眼中,没有红尘嚣嚣,没有灯火阑珊。
纨扇婵娟素月,纱巾缥缈轻烟。
他只看得到她的风华。
恍惚间,竟成了她牵着他前行。
分明未着鲜衣华服,分明不戴金银珠宝,她素靥莹莹,雪肤墨发,就连气韵也是疏淡清雅。
却如洛神婀娜,偏偏蛊惑着他沉沦深陷。
五感六识都变得迟钝无比,他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清明神志,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她。万物黯然失色,唯她鲜明夺目。
她从一个孩童手中买来一簇并蒂莲,凑到鼻尖浅嗅,而后抱在怀中。
芙蕖映得芙蓉面,月影婆娑人意乱,一笑动心弦。
她在河边蹲了下来,曳地的裙裾在青石板上绽开,身线玲珑,倩影似莲。河面飘荡着一排排燃烛花灯,它们顺流而下,衬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宛若人间星汉。
夜风阵阵,吹拂着她鬓边的发丝,她忽然回顾,冲他莞尔一笑,杏眼脉脉柔如春水。她伸出那羊脂玉般的双臂,捧着怀中并蒂莲,将它小心翼翼放置在了河水之上,轻轻推动。
像一场梦。
花开并蒂,佳偶成双。
她是他一切的沉沦。
她是他一切的救赎。
有唢呐声渐近,将祁念笑从意识朦胧中唤醒。
他蹙眉,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不知是哪家新婚,长街热闹非凡。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新郎官胸前戴花,骑马行在前列,满脸喜气洋洋,身后跟了旗锣扇伞,更有八人抬的大红花轿,红帘金囍分外显眼。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明媒正娶。
祁念笑出神了好久。
回过头来,却见有人正与祁寒攀谈。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听他们语气口吻,似乎是曾经得到过祁寒的救治。
只是,祁寒的表情十分古怪,直到那对夫妇离开后,她都还挂着窘相。
“先前可是发生过什么?”祁念笑问:“你好像有些不自在。”
祁寒叹了口气,小声解释道。
原来,那对夫妇中的妻子唐氏,是灵枢堂的老主顾了,她身子骨弱,自然需要长期调养。
前几日,唐氏来诊脉时突发头痛,昏迷过去,祁寒便扶着她去后院房中休息,并派唐氏的婢女回去禀报家属。半晌,忽有一伙家丁模样的壮汉来到灵枢堂,急冲冲地便要接人离开。
祁寒留了个心眼儿,特地出言问询他们家主名姓。家丁只说他们是“鹿府”中人,祁寒当即警觉,不知怎的便一根筋了。她当时想着,这姓氏也对不上啊,万一出什么岔子呢?唐氏此刻低烧晕厥,全无意识。那伙人既来路不明,又一定要带人走,祁寒当然不能应允!便与他们争执不休。
直到婢女带着唐氏的丈夫匆匆赶来,祁寒脑中适才转过这个弯。
妻从夫姓,唐氏便是鹿夫人。
闹了这么大个乌龙,祁寒再次见到唐氏,只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她扭捏地解释完毕,祁念笑轻勾嘴角,眸光清淡却柔和。
祁寒本就十分尴尬,一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眸,便是又恼又羞。
“这也怨不得我啊,谁会想得到唐氏姑娘就是鹿夫人啊?”只见祁寒忿忿嗔道:“再说了,凭什么女子嫁作人妇便要冠为夫姓,我怎么从未见过哪个男子冠妻姓——”
“你若嫁我,便还是‘祁’夫人。”凤眸定定地望着她,祁念笑脱口而出。
刹那间,两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苍穹中,绚烂的烟火交相绽放,满世界流光溢彩。
她立刻被吸引住了目光,遥望天际,满面雀跃欣喜。
他仍旧静静地凝望着她。
人生几见此佳景?
唯愿年年如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