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评书落幕,席间却久久笼罩着阴云。
逐世按捺住杂绪,回过头,却见祁寒怏然垂眸。
“可是故事太过压抑?”他轻声问询。
“前朝军民气节壮烈,可歌可泣,”她的心情分外沉重,“只是,我有些心疼那孩子。”
“那孩子?”逐世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被陆丞相背着投海的那孩子,前朝的最后一个小皇帝,”祁寒的眸光忧郁深邃,“他那时只有八岁,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没做错,但就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皇帝,所以他就必须为王朝的覆灭负责。他没有自己的未来可言,生在乱世帝王家,他的生和死都与故国紧紧相连。哪怕他与前几个昏庸的皇帝不同,哪怕他自小壮志雄心、勤奋刻苦,哪怕他真心想做个好皇帝,都左右不了大势所趋,亦改变不了他的宿命。”
逐世屏住了呼吸,侧耳静聆,眼神空惘。
“但那孩子,真的很勇敢,”祁寒不假思索,“如果目睹者所言非虚,那孩子是由陆丞相背负着跳的海,且陆丞相双手捧着传国玉玺,那就说明小皇帝是自愿殉国。但凡有谁逼迫他,逼迫他必须赴死,他都会挣扎哭闹罢,那样就得由人强制抱着,才能不让他挣脱。”
逐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瞳。
剪水明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国之亡征,君主死社稷。”祁寒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山穷水尽,眼见着军民奋战至最后一刻,退无可退,如此惨烈悲壮的阵仗,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会不害怕呢。可他没有胡闹也没有不情愿,他那么懂事,小小年纪就承担了太多。”
他听见,她带着怅惘柔声道:“我觉得,他和陆相、文相,还有千千万万赴汤蹈火的军民一样,都是忠义勇敢之人。”
蓦地,逐世打断了她的感慨。
同茶楼里的热闹相比,他的嗓音显得格外清冷:“然众口一词,大宋江山断送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中。宋末帝赴死是必然,他代表着王朝尊严,代表着赵宋最后的体面——”
“世人的看法,当真那么重要吗?”祁寒小声嘀咕,“世人惯爱鸡蛋里挑骨头,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见逐世哑然失笑,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忧虑。
“逐世公子,我明白你的立场和信念,但仍想冒昧叮嘱一句,莫要被国仇家恨蒙住了眼,莫要失了本心、本末倒置,莫要为了复国而复国。”
理智思虑后,祁寒方才缓缓道。
“其实,元国对炎夏神州也并非无功绩。西南设立宣政院,总算解决了百年间吐蕃部落侵扰中原之困,东海设立澎湖巡检司,避免了天下分崩离析,促成了大一统。虽然元族皇室内斗不断,天灾人祸多到数不尽,但也不该否定它如今是正统王朝。”
祁寒停顿了一下,继续坦言。
“逐世公子,我所祈盼的天下,是各族百姓安居乐业、友好交融,文化得以蓬勃,商贸得以繁盛,再没有等级划分,没有战火四起,没有贪官污吏;天下既不姓元,也不姓宋,不隶属于任何朝代,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逐世平心静气地听她侃侃而谈。
“如果公子的立场是反元,我不会有任何非议。这世道昏暗如阿毗地狱,早该拨云见日了。只愿公子匡扶正义,多为民生考虑,莫再重蹈前朝之恇怯覆辙,也莫像元庭弊政暴政,搞得政权混乱、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自然,”逐世思潮澎湃,目若朗星,“寒姑娘的期盼,与在下所想,别无二致。”
“是了,公子是盼天下长治久安的人。”祁寒冲他会心一笑。
上述话题太过沉重,两人都有意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