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没有想到,她再次见到逐世,竟是因对方邀她看戏。
说到戏目,元杂戏近些年方兴未艾,颇受欢迎。
祁寒向来喜读话本,什么“荆刘拜杀”、“西厢梧桐”、“墙头马上”,都翻来覆去读过几遍,却是从未亲临观摩。
自然应承下了逐世的邀约。
然而到了茶楼,却被伙计告知,杂戏班子于昨日起已不在此地登台亮相了,近来只有说书先生讲评书。
逐世转向祁寒,面含歉疚道:“是在下多有疏忽,不曾打探清楚今日有无折子戏。”
“无妨,便是听书也能得趣。”祁寒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小波折。
二人随后落坐席间,有小厮为他们端上茶水。
台上,说书人一拍醒木,眉飞色舞,嗓音高亢。
“故国山河,羌胡踏破。伶仃洋洒忠烈血,崖山海祭孤勇魄。”
说书人摇头晃脑,口若悬河。
“且说前朝末年,奸臣控国误业。眼见皇族后继无嗣,奸臣便从民间寻来赵姓男孩立为傀儡储君,是为宋理宗。那旁支血缘甚至并非赵宋宗室,实在荒诞至极。”
“理宗无子,仅有一先天不足、低智残废的侄儿,这便是后来登基的宋度宗。”
“度宗孱弱无能,昏庸荒淫,整日只知饮酒作乐,家国大事全部交由专横跋扈的权臣,就连元军压境、樊襄失陷,这位皇帝统统一无所知。他倒是因病撒手人寰,一了百了,可他撂下的烂摊子,再无人得以拾掇完好。”
“至元十一年,度宗四岁的嫡子即位,社稷已风雨飘摇,铁马金戈踏破河山,不堪回首。”
“至元十三年,临安沦陷,幼帝被迫退位,元军元帅伯颜俘虏了幼帝北上,宋朝左丞相陆秀夫被迫携两幼王南逃,立一稚子为帝,然新帝孱弱,病逝海上。”
“陆相只得再立一帝,那便是度宗最后的血脉,大宋最后一位小皇帝,末帝赵禀。此后,宋军漂泊南海整整两年,日复一日,拼死抵抗元军侵袭,可谓困兽犹斗。”
逐世端着茶盏,本想啜饮一口,手中动作却渐渐顿了下来。
他默默盯着茶杯里飘浮水面的茶叶,思绪万千。
“元军火攻不成,截断了宋军水源。兵士们无水可饮,处境日益艰难。元人屡来劝降,宋军态度坚决,誓于家国共存亡。”
“至元十六年,日薄西山,弹尽粮绝。末帝时年八岁,殇于崖山。”
算算时日,若那孩子能活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岁罢。祁寒在心中默默叹惋着。
说到悲愤处,说书人怒目圆睁,如泣如诉。
“且说崖山决战那日,宋军穷途末路,仍不肯为虏。有人亲眼目睹,陆丞相背负着末帝,双手捧着传国玉玺,奋身跃下船头,毅然投身滔天风浪,顷刻间沉没得无踪无影。”
台下群情激昂,阵阵悲戚几乎盖过了说书人的声音。
“于是十万军民相继蹈海殉国,一时间浮尸遍海,触目惊心。”
祁寒从余光里瞥见,逐世猛地攥住了桌角。
他的手在颤抖。
台上,说书人挥动折扇,抿了口茶,继续讲道。
“国祚虽亡,然气节长存。更有文丞相浩然正气,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便是以身殉志,从容就义。”
“山河为之改色,日月为之韬光。”
“是为:一帝亡故,复立一帝,又亡故。飘零海上,负隅顽抗,壮士终死节。敢与天命相搏?然人臣忠于所事而至于斯,其亦可悲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