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带着军医慌张地冲了进来。
祁念笑双手撑在桌案上,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冷汗已将前额碎发打湿了。像是有人将钉子千敲万锤进了他的脊骨,极致的疼痛感蔓延浑身,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帐内空旷寂静,空气冰冷,祁寒已不在这里。
“祁大人!”察罕扶住他,向他背后看去,登时大惊失色:“血都渗出外袍了!”
军医连忙上前为他重新上药包扎,心惊胆战地叹道:“伤筋动骨,祁大人须得好生休养,莫再让身体吃力。”
察罕在旁边愁眉苦脸:“大人,您还是去同寒姑娘说说罢!总这样提心吊胆地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祁念笑回头瞥了他一眼。
许久后,他才缓缓沉声道。
“是不是,人都以为,她是我领罚的根源?她执意去汴梁,所以我才会违令入城,以致获罪?”
察罕闻言,不置可否,只听得祁念笑淡然说道。
“我私闯汴梁,挨下军棍,这些都是我的选择。我不想她心中有任何负担。”
祁念笑的眉目渐渐柔和起来。
“若她知晓我受了伤,定会痛苦自责。别看她平时百伶百俐,嘴巴尖利起来不饶人……她的心太柔软了,总喜欢将责任和负担揽在自己身上,然后独自沉陷在痛苦里,自我怀疑。”
“我不想让她觉得,她的善良是因,我的受刑是果。汴梁之事,她没有做错任何,更不必背负这样重的担子。”
“她想行善救世,就不该被心绪绊住脚,不该有一丝动摇。”
她该继续绽放她的光芒,恣意且自在,坚定亦无畏。
他想守护的,不止她的性命。
还有她那颗纯良的善心,她的信念。
祁念笑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他从前,并不会感情用事。
即便表面上装作温和儒雅,左右逢源,但他无法与旁人共情。
或许是成长的经历令他麻木不仁,又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得到过爱,他对与自己无关的任何人或事,都漠不关心。
他并没有高洁的人品,其世故与圆滑,全都得益于脑中精确的算计——他算得出怎样做才会符合别人的预期,算得出怎样才能谋求最大的利益;他知道如何看人下菜,他能确保自己的言行挑不出错,趋于无瑕。
而非发自本心。
可不知不觉中,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忧虑她之所忧,惦念她之所念,悦然她之所悦。
他害怕失去她,贪心地想要占有她,嫉恨与她深夜独处过的男人。
他甘愿为她抛下一切,容不得她受半分伤害,亦想守护她的蕙心纨质。
只要她想,他便是连天上的星星月亮都能给她摘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祁念笑思考了很久很久,答案几近呼之欲出,他却逃避般不愿面对。
……
直到那个夜晚,月轮苍凉,硝烟未散。
他拖着一身伤痕与倦累,悄悄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
祁寒蜷在他帐内的床榻上,紧紧攥着他的被衾,合眸浅眠。
她睡得并不安稳,黛眉颦蹙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句梦中呓语。
祁念笑沉默俯身,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哄孩子一样。
他想让她安眠,想为她驱逐梦魇,想就这样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却倏然被旁的吸引了注意。
揩汗清肌,玉靥颦黛,楚腰如束,直教人遐想这潋滟无限,满心悸动。
他为自己的悸动而恐慌。
怎么会这样呢?
从何时起,她在他心中变得如此重要,胜过了一切,乃至胜过他自己的性命与利益?
从何时起,他竟也开始有了丝缕人情味,有了七情六欲?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在他身边,她平安顺遂,才是最要紧的。
他轻轻抚上着她白玉般细腻的脸颊,目光久久凝定在她的身上。
心口咚咚直跳,神识空白一片。
某个前所未有的念头霎时闯入脑中。
是他动了心啊。
他对祁寒动了心。
待祁念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已悄然垂首,在她额前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熏香缥缈,风幡未扬。
却是心为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