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回到右卫驻地时,天色已有些晚。
“新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今晨祁大人还派人来,敦促我们快些返程呢。”欢儿见她总算归来,忙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再迎上来仔细一瞧,但见她满身脏污,还添了许多细小的伤痕,欢儿慌忙拉住她的手:“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啊!你的手——”
“抓到了蝇营狗苟的黑心勾当,难免吃了些小亏……”祁寒故作轻松,玩笑道。
简单包扎了一下手心的伤,祁寒草草换了身衣物,便怀揣着赈济真相的证据,急切地朝着祁念笑的营帐奔去。
可是祁念笑并不在帐内,驻守在门口的部众告诉她,祁大人此刻应是照例巡视各部,探查周遭戒严,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帐休息。
祁寒一思量,左右怵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欢儿,这个你仔细保管好,等我回来,”她怕有闪失,便将密信交到了欢儿手里,“我想再去一趟汴梁城。”
“啊?”欢儿愁眉苦脸,“怎么还要去啊!”
祁寒知道欢儿已经提心吊胆地替她遮掩了两日,犹豫片刻后,还是道:“方才路过的村落里,许多灾民身体浮肿,还伴有许多并发症,我想去看看城中药铺内有没有什么对症药材。”
“不行不行,我跟姑娘一齐去!”欢儿不放心地拦在她身前,执拗道。
“欢儿,你可知,你现在手拿着的是何物?”祁寒眼珠转了转,凑到她耳边低语:“此物乃致命的凭证,攸关万民生死存亡,须得好好保管着,切记不可声张。这当中,不可生出一丝差池,我便放心地交给你了。”
忽悠完这个小丫头,祁寒没再耽搁时间,独自下了山丘,朝着汴梁城走去。
……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
祁寒在药铺购了一些药草——虽说比平日要价翻了三四倍,但现如今天灾当头,物价飙涨得离谱,确实也别无他法。阿悼的亲友们还被病痛折磨着,她得用这些消肿舒缓的药让他们少受些煎熬。
在往回走的路上,祁寒心事重重,兀自走了会神儿,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突然,她感受到大地在震颤,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踏渐进。等她回过神时,抬头但见,漆黑如墨的天空中,有什么星星点点的光亮正在迅速放大……
是带火的飞矛箭!
如蝗虫般密集的火箭雨簌簌来袭,落下来的瞬间便引燃了屋顶草席,无数黎民惨叫着倒在箭下,其余人惊恐地尖叫着、逃窜着,躲闪不及的只能被射成筛子。
祁寒被人群推搡着一同奔逃,忽然听到令她头皮发麻的号角声,回头但见大批兵马冲破了城门,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与长戟,高举着元文图案的旌旗。
那旗帜,正是怀王残将、逃窜至今无音讯的哈丹的麾旗!
他们是叛军余党!!!
他们曾在辽东地带消失,怎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中土汴梁?右卫那边可有发现这支凶残的叛军?祁寒头痛欲裂,显然无法思考这些能令她汗毛竖起的问题。
密密麻麻的叛军如蚂蚁般冲入汴梁城内,他们疯狂地屠戮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冲进民宅民房里哄抢财物,然后肆意纵火意图烧掉所有街宇。他们奸污妇女,枭首壮丁,又将两三岁的稚子高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以此暴行取乐,那一张张穷凶极恶的嘴脸胜比狰狞的厉鬼……
此时此刻的汴梁,就是一座毫无还手之力的死城,根本没有一名镇戍军戍守于此——因旱灾严重,缺水少粮,朝廷的军队早就迁到数十里开外的兰阳了!
无辜的百姓们披发跣足、衣衫不整;叛军的厮杀声混杂着人们的逃难声,声声凄唳可怖;路上的水洼被染红,四处都是汪洋火海,残尸填沟壑……
人间炼狱不正是如此!
然而祁寒并没有时间惶恐害怕。
若放在许多年前,换做那个未涉世的她,或许会吓得腿软而寸步难行。
但她已然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都讶异于自己的改变——她不仅有了直面黑暗的勇气,亦有了处变不惊的灵府。
她钻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以草垛与杂物为掩体,又将逐世赠与她的匕首拔出鞘,紧攥刀柄于双手,刀尖冲着身前,自己则背贴身后墙壁,慢慢腾挪着身子,想要在不引起叛军注目的情况下悄悄摸出城。
她屏弃敛息,汗如雨下,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通往城门的巷路漫长得没有尽头,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周围各种嘈杂声都被无限放大了一般,随着砰砰的心跳一下下冲击着她的意识,脑中的弦再次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