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植被上挂着冰凉的水珠,浅水洼里倒映着久违的蓝天。
祁寒一路搀扶着逐世,二人顺着山路跌跌撞撞,终于在午时来到了山脚的村落里。逐世凭借着残存的意识为她指路,他和两位手下先前便借住在这个小山村中。
远远的,魏予和沧笙见到他们这副样子,霎时变了神色。
“公子!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沧笙低声惊呼,魏予赶紧从祁寒肩上接过逐世的臂膀,将他扶上了他们的马车。
祁寒简单地将来龙去脉告知他二人,又匆匆道:“昨夜条件有限,我只采了些止血的药草,若要公子伤口恢复,恐怕还是得用创药一类……我为公子诊过脉了,公子失血过多,患处还有些脓水和溃烂,还需再口服方剂以根治。我这就开个方子,烦请二位尽快按照药方抓药煎药,让公子服下。”
“我来为公子上药,”魏予冷静下来,立刻在随身包袱里摸寻,祁寒惊讶地发现,他竟携带了大大小小瓶瓶罐罐的贵重创药。“寒姑娘,劳烦你写一下口服汤剂的药方,多谢了。”
魏予掀开布帘进了车厢,沧笙拿了纸笔出来。祁寒很快便写好了药方,又叮嘱沧笙,此方须从即刻起连服五日,一天一剂。
“恐怕没有即刻煎药的时间,”沧笙看上去既烦躁又伤心,“一会儿等魏予给公子上好创药,我们即刻,务必离开汴梁。”
“可是公子的伤势……经得起路途颠簸吗?”祁寒双眉微颦,目露担忧。
“我们带来救灾的粮食早就分发尽了,更何况……”沧笙攥着药方,长叹了一口气。“姑娘,公子的身份不允许他再停留于如此境地里。如果太惹眼,被官府盯上了,那就是自掘坟墓。再者说了,此次来汴梁施粥赈灾,本也是偷偷瞒着……某位长辈,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公子再不回去,指不定要被那些迂腐之人怎样怪罪。”
“沧笙,无妨,”逐世的声音疲惫沙哑,从车厢内传来,“我本也该回去了。”
祁寒闻言,出神片刻。
两夜的惊险,终于暂且告一段落。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她与逐世共患难、相扶持、共经生死,或许确实走近了许多。她惊讶地发现,或许她已能将逐世视作朋友,但他们面对彼此时,仍保留有太多的秘密。
不论如何,汴梁城都承载着她今后难以忘怀的记忆。
她从怀中摸出公输甲送给她的木制机巧喜鹊,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彷徨,仿佛这两个日夜里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临别之际,魏予拉住缰绳正要驾车,逐世却倏忽拉开布帘,撑着虚弱的身子,沉声叫住了祁寒。
“寒姑娘,虽说你回右卫驻地后,大抵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但日后返京途中的安危,在下仍不敢大意疏忽……这个便留给你用来防身罢,”他眸光闪烁,将一只精巧的匕首递到她面前,“在下几番蒙受姑娘恩德,不知如何报答,还请姑娘收下这点微薄心意。”
那短匕,刀鞘与刀柄都是镶嵌宝石的雕花黄金,刀刃锐利泛光,只一看便知它价值不菲。
祁寒忙委婉地谢绝:“我已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怎好缅颜收下?况这赠物如此金贵……”
逐世捂住心肺,连咳了数声,而后抬起无辜的桃花眸,眉心微拧道:“姑娘忍心见我这副病躯,因惦念姑娘的安危而忧虑,以至无法心安吗……”
祁寒哭笑不得。
倒是头一回见他有点孩子气的模样。
“好,我收下,多谢公子了。”她想了想,又将喜鹊木偶塞到他掌心,“公输先生那边,待我回去知会长兄,定能将他解救出来。别看我长兄是官场中人,他和旁人不一样。他虽爱冷面冷语,可本心是好的,绝不会冷眼旁观……多谢公子愿意不计前嫌,将汴梁之事放心地交给我们……”
逐世接过木偶时,嘴角还挂着苍白的浅笑,一听她后半句话,登时脸色微变。
“寒姑娘,在下说过,相信你的判断。”他轻轻握着喜鹊木偶,没再多言,拱手抱拳行礼。
祁寒亦福身回礼。
车帘被放了下来,坐在车前的魏予扬鞭牵缰,马车吱呀呀地扬长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不知再相见是什么时候。
祁寒甫转身,却一下子撞到了什么低矮的东西。
她小声惊呼,随后定睛一看,原来是她之前接济过的那个小男孩。
“阿悼?”祁寒格外惊讶,“你……住在这村子里吗?”
阿悼点了点头。
“糍粑姐姐,你是治病的大夫吗?”他歪头眨着大眼睛,“我方才听到,你给漂亮哥哥开方子了,你会治病,对么?”
“我是。怎么了阿悼,你身体可有不适?”祁寒蹲下来,拉着他的小手耐心问道。
小孩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村里的人们,病得好奇怪,”他抿了抿嘴,“大家连饿了好几个月,身体都肿得像白面馒头,用手按下去便是一个坑,凹陷的地方很久都不恢复……”
祁寒沉默了许久。
哪里有什么怪病奇症。
不过是饥饿得太久了,脏器严重亏损,导致周身水肿,再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在漫长的痛苦中油尽灯枯。
阿悼看着祁寒的神色,幼小的他已然能懂很多事。
他拉住祁寒的指尖,平静地说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话:“姐姐,你别难过,人都要走这一遭的。这小半月,多亏了漂亮哥哥,我们每天能吃上碗热乎饭,已很知足了。而且啊,昨夜居然下了好大一场雨,老天爷也一定是看不下去了……”
祁寒红着眼睛,揉了揉小孩灰扑扑的发顶。
良久后,她才缓缓开口。
“阿悼你放心,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