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的片段逐渐光怪陆离,逐世觉得自己踩在了什么软绵绵的布帛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头痛得像是被人当头一刀劈裂。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却好像,终究逃离不出崖山的茫茫海天。船舰被击沉,大片的火焰和浓烟不断蔓延,呛得他无法呼吸。海上漂浮着的残骸仿佛能延绵千里,压抑又可怖……
逐世又梦到了陆丞相,梦到了丞相从前的谆谆教导,梦到了丞相生命的最后时刻,梦到了丞相的哀恸与绝望。
陆丞相曾是给予他希望的人,可那个希望,连丞相自己都没有等到。
逐世记得陆丞相说过,待云开天明,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是,阴霾真的会散吗,天真的会亮吗?
如果会,为什么他的天空从未抽离永夜?
不知何时,逐世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一束温暖和煦的光芒,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往西极乐,自嘲一切不过是濒死前的幻象。
然而,等他慢慢睁开眼,视线渐渐转为清晰后,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道光,微弱摇曳,盈盈而立,渐渐化成一个清秀的轮廓。祁寒一身淡紫色衣衫破烂不堪,脏兮兮的,分外狼狈。
她背对着他,背影单薄得摇摇欲坠,却又仿若磐石屹立在他身前;她一手拖曳着他的长剑,一手紧攥火把,将明晃晃的火焰高高举起。
她将他护在身后岩洞里,面前是她一点点围堆垒起的荆棘枝;远处似有群狼徘徊,也许正眈眈逐逐地盯着两人,绿莹莹的幽瞳格外瘆人。
她手中的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是这岩洞里唯一的温度。
她是那道光啊……
他的嘴巴一开一合,想要唤她,却是肺腑内一阵绞痛,猛咳起来。
“你醒啦!”她侧过脸来望向他,那满是疲倦的小脸,此刻强撑笑颜,颤抖着安慰他:“别怕啊……天就快亮了……”
——别怕啊,天就快亮了。
可她便真的不怕吗?
这一夜她是如何守过来的?那样羸弱的身板,将他护在身后,为他遮挡风雨,又用火把和荆棘驱逐群狼,甚至在他醒来后,仍强撑着意志安慰他……
我见明眸回盼,只翻恨相逢晚。
逐世心头微涩,一种不知名的情愫久久盘桓,直至充溢满腔;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眷慕,触及心底柔壑,隐隐澎湃激越;他的十九载年华里,每一天,都在飘摇与不安中度过,唯独此刻,唯独面对她,竟是前所未有地安心踏实。
梦中尊长语重心长的话语,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你终会寻得一寸光亮,到那时,云开天明,便什么都不怕了。
他出神般望着面前的姑娘。
“逐世!”
朦胧间,他听得她在唤他,于是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逐世,”那笑靥温暖明媚,轻而易举便牵系着他内心的悸动。
“你看,天亮了啊……”
半生都如飘蓬一样渡过,于逐世而言,从来只有背负重任孑然前行,从来都是咬紧牙关捱过重重困逆。他的痛苦与煎熬,无人知晓,无人问津。
可上天让他得遇伊人。她尊重他,理解他,支撑他,守护他。
她就是那道光,是他的光。
是他爱慕眷恋,小心翼翼藏在心里的光。
是他今后倾尽所有都想守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