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于怔忪中回眸,但见祁念笑正深沉地凝望她,眼波温润而柔和,笑意浅淡而和煦,胜似三月春风。虽带着病态的苍白,他的隽颜依旧摄人心魄。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支摘窗,光辉镀在他的眉目与鼻梁上,更衬缱绻。
还是枫芒眼尖,悄么声息地给部众们使了眼色,随即一同屏退至屋外,为二人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祁寒沉默不语,螓首低垂,咬着轻颤的下唇,为他仔细诊脉。确定他无大恙后,终是再也隐忍不住,纷卷的心事如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向他砸来。
“我险些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互相置了那么久的气,是我不懂事……在仙音阁,你明明为了救我而让自己深陷险境,你本可以保全自己的,我那时竟没发现你也受了伤,整只袖子都被血水打湿,我不关心你倒罢,还厮混在外很晚归家……我知你是为我好,却还同你顶嘴……”
她语无伦次,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直往下掉。祁念笑从未见她这般难过,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倔强的小姑娘从未有过如此崩溃。
他的心底狠狠一抽,下意识便探手过去,想要抹掉她一串串的泪珠。与她的面庞近在咫尺时,他忽然玩味般屈起食指,轻轻刮在她鼻尖,像是逗弄孩童一样。
祁寒对这个动作毫无防备,呆愣地望着他,清澄的瞳仁儿瞪得滚圆。
但见祁念笑再次屈指,又以极轻缓的力道,在她光洁如玉的前额弹敲了一下,随即嘴角漾起,神色全然不复往日倦淡,反倒多了些肆意张扬的少年气。
“个没心肝的!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戏弄我!”祁寒耳根一红,立刻嗔道。
他发出得逞后的轻笑,笑音清朗,却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嘶”地一声,倒吸一口气。
祁寒连忙扶稳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在他背后又添置了一件软枕。
她的手搭在他的上臂,祁念笑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她掌心的温暖正穿透这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断传至他周身,又流动在胸腔。
“我睡了多久?”他淡淡敛眉,嘴角却难抑上扬,对于她的体贴照顾似是无比受用。
“十三个时辰了……”
祁念笑低头,发现自己正裸露着胸膛,两肩臂膀与躯干上箭伤密集,却都由洁白的纱布裹缠安好。
“你……”他忽然欲言又止,面庞微热。
“啊?”祁寒茫然应道。
“……你为我包扎的?”他抬眼,眸中似有星光闪烁。
祁寒愣了一下,随即略有些尴尬地摇摇头:“不是我,是晋王传了宫内擅外伤的御医,前来府上为你诊疗的……”
祁念笑的表情微微一滞,不露声色,敛去了眉目间一闪而过的悻悻然。
“宫中事态如何了?”他唇角下沉,语气亦清淡了许多。
“晋王将这场哗变压了下来,”祁寒蹙眉,低声回应:“是怀王假传圣旨引你入宫,又联合怯薛军收缴了右卫兵器盔甲,故意不让你从月华门走。等你到了鼓楼,便以天色昏暗为由,说什么将你误认为刺客贼子,然后万箭齐发……”
祁念笑攥着锦被的手掌微微收紧。
“所幸晋王及时赶到,弓箭手适才停下。晋王的手段果然高明,对怀王与祁府两边都卖了人情。他替怀王收拾好烂摊子,寻了些合理的借口,也算在圣汗面前替怀王遮掩过去。对咱们这边,晋王极力安抚,先是主动劝谏圣汗为你官复原职,又是安排御医看诊、送来名贵补品,事无巨细。如此一来,晋王赢得了太多声誉,更是人人称颂的储君人选了……”
祁念笑安静地听她说着,有些出神,良久后才轻轻启齿。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我好像回到了阿尔泰山。”凤眸空洞,他将梦魇娓娓道来。
我梦到兵戈铁马,逼仄的峡谷,倾塌的雪山。
我梦到刀戟泛起的冷光,岱钦的面容,血流中的伏尸。
我梦到地府黄泉,刀山火海,恶鬼横行。
阿尔泰山战役,我命运的转折点,我最痛苦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