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吹熄烛火时,她说她怕黑,说她总会梦见自己被黑暗吞噬。
祁念笑在心中苦笑,他年少时何尝不是如此?他的人生向来至暗,不见天日,所有绝望的时刻,全部都是他自己咬牙熬过来的。
他最终还是对如今的祁寒动了恻隐之心。
他教她直面恐惧,又为她守夜,或许是因为脑中盘旋着的一个念头。
如果,在他从前绝望无助的岁月里,也能有人如此陪伴他,那就好了。
可惜没有。
自那夜以后,祁念笑不难发现,祁寒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赖。
该如何形容她对他的依赖呢?
相遇伊始,她看向他的眼眸满是戒备。
后来,便全是光亮了。
她陪他一起坐在屋檐上等待日出,她说她想成为像他一样“有用”的人。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致力习医,兢兢业业,从不懈怠。
她记得他的生辰,她担忧他是否安眠,哪怕心灵手不巧,为他绣的香囊针脚凌乱。
在公主府里,祁念笑意欲“良禽择木而栖”,却被晋王冷冷地拒绝,甚至被嘲讽得抬不起头来。
他知自己不堪,于是自怨自艾,满腹幽忿。
可祁寒说,她从不觉得世上有人能完美无瑕。她说他也是人,也会害怕,也会因为经历世间百态而心陷囹圄。
她说,长兄,你别怕。
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不止朝暮旦夕,不似参商永离。
只有祁寒,只有她,才能真正透过他虚假的外壳,触及他的灵魂。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懂他的心。
祁寒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祁念笑也说不清。
他仍行走在十八层地狱里,脚下戴着沉重生锈的镣铐,双足踏过滚烫的岩浆;身前白雾茫茫,骷髅手持铁钳拔着他的舌头,将他拉往血池;身后是十万恶鬼残尸,他们面目全非,正疯狂地撕咬着他的后背与四肢……
可是,所有阴森可怖的厉鬼,地狱里的油锅烈火,随着她的出现,全部淡出了他的脑海。
她的面庞渐渐清晰起来,占据了他满眼,又攫取了满心;她的轮廓,她的清容,她的风华,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是这世间最绮丽的锦绣画卷;她便同初见那日廊外绵软的白雪,是乾坤中唯一的一方圣洁。
她是岭上梅,她似垆边月,毓秀空灵。
有她在,梦魇中所有的狰狞画面顷刻间消散,心中只余长久的安宁。她仿佛天生带着慰藉他内心的力量,她便是上天赐予他的珍宝,是他唯一的奢望。
梦里有她,再无苦痛。
眼前又出现了少年时的自己,那个孑然一身、内心本恶的自己。
“是了,我和你不一样,”祁念笑笃定般地笑曰:“我需要她,她亦会陪在我身边。”
“我明白了……”少年叹气。“你该醒了,她还在等你。”
她还在等我。
意识一点点剥离梦境,阵阵眩晕感令祁念笑头痛欲裂。他眼皮沉重,只缓缓透过睫毛的缝隙,隐约窥见身前模糊的人影。
她背对着他,似是在啜泣着,清癯的肩膀抖得厉害。
别哭啊,祁寒。
我不想看到你掉眼泪。
祁念笑强撑着神识,欲开口唤她,却发觉浑身困顿,只勉强才动了动手指。
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双眸完全睁开,见周围站了许多手下,有枢密院的部将,有连卫的下属,都是一副垂头丧气、惶惶不安的样子。
他听到她低声哽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她无助地自言自语着:“若他出了什么好歹——”
“祁寒……”一声微弱沙哑的轻唤,带着宠溺,悠然传来。“别咒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