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灵枢堂,寂静万分。
后院厢房内。
祁寒静静坐在桌前翻阅医典,时不时小口啜饮香茗,偶尔望向窗外,似是在静候着什么人的到来。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一把推开。来者并未事先敲门,闪身猫进屋后,又迅速合拢门板,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祁寒眸光一滞。
余光里,门畔处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一身墨靛色披风,几乎能与黑夜融为一体,宽大的兜帽拉至鼻尖,有意遮遮掩掩,教人难看清他容颜。
“这时候倒顾起颜面了,有什么用呢?”祁寒戏谑。
来人身形僵了僵,缓缓脱下兜帽,远远地杵在一旁,脸色很是难看。
“成王殿下,别来无恙,”祁寒并不看向他,自顾自抬手拿起茶壶,另取一只瓷杯斟满了龙井。“殿下那些拙劣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下作。”
成王额角青筋狂跳,却是紧抿着双唇,半个字都说不出。
“今日邀请殿下莅临本堂,无意质问,不在声讨。无非是有些疑惑,百思不得其解,想请教一二。还望殿下少些提防与戒备,我们开诚布公。”
祁寒轻嗤一声,见成王没反应,于是继续说道:“殿下大可放心,即便我拿捏住了谁的把柄,也断不屑以此威胁于人。”
“不屑威胁?你?”成王干笑两声,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派人传至王府的信是如何写的?若本王不来这一趟,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你莫不是要尽数抖搂出去?还好意思说什么……你不屑威胁?”
“原来殿下也知,自己所做之事上不得台面?”祁寒不答反问,双眸映出犀利的光。
成王哑然失声,憋红了脸:“本王多有苦衷。”
“苦衷?”祁寒忍了忍,才没有发出讥笑。
“祁姑娘未知全貌,先别给本王盖棺定论。”成王不赞同地郑重道。
“恕我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冷血到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坑害。”祁寒顿了顿,继而冷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成王微微别开眼,半晌轻声道:“因为这天下,不能交给他们任何一个啊……”
祁寒一愣,但见成王的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元族继位习俗,与你们中原不同……我们本没有立储的概念。身为马背上的民族,能有资格竞争汗位的,不在血脉嫡庶。凡是骁勇的英雄,都有可能成为部落大汗,哪怕是极其远亲的宗室即位,也无人敢提出非议。”
“除了我那两位一母同胞的兄长,各路诸侯王,贵族世家们,全部,全部,都在盯着汗位。自相残杀之事在元族屡见不鲜,无休止的内乱,早已搅得王朝大厦将倾。”
“储君之争,残酷得可怕,没有谁会让着谁,什么血脉相连都是妄言,你不对别人下手,别人便要对你下死手。”
“你可知本王为何久居辽东不敢归京?如果本王当年不自请离都、远戍边关,恐怕早已成为了怀王‘刀下’的冤魂。我曾自以为资质平平,威胁不到任何人,我曾以为兄友弟恭,一派和睦……却没想到,怀王他竟然……”
他的倾诉戛然而止,两鬓有豆大的冷汗留下,神色痛苦地合上眼眸。
“如果,让此般丧尽天良的败类成为储君,让他去做未来的皇帝,那这天下,就彻彻底底地完了!”有恨意从他眼中喷薄而出。
“何况,本王的手段比起其余诸位,简直小巫见大巫。哪怕怀王存心除掉我,我也没有真想要了他的命。只是想推波助澜,摘下他虚伪的面具,让全天下人,尤其是圣汗,将他的禽兽本性好好瞧个清楚,让他再也别想继承大统。”
手段之低级,或许仅因为你无能无脑,而非心存正义。祁寒默默腹诽道。
“那你也不能拿知鸢的安危当筹码!”祁寒蹙眉,厉色道:“她一介弱女子何其无辜?平白被卷进你兄弟二人的勾心斗角里,成为你‘状告怀王’的牺牲品,你以为自己有多正义?”
成王摸着眉毛,低声叹了口气。
“祁姑娘,你便当本王是近墨者黑。和我二哥打交道多了,心也不复从前单纯了……”
借口,都是借口,得了便宜还卖乖。
祁寒鄙夷地眯起眼眸,却没有打断成王的话。
“至于我大哥晋王,不论近些年他有多仁政爱民,我始终无法相信那是真正的他。自始至终我都笃定,年少时,怀王敢明目张胆地对我下手,是受了晋王的教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