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你怎么来了?”卿若抬手在墨玉脸上轻轻拍着。
她盯着墨玉的脸看了良久,突然皱起眉一副苦恼模样,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我该在听曲的,怎么恍惚瞧见你了?看来我真是醉了。”
卿若从墨玉怀里跳下来,晃晃悠悠还准备往金软阁里走:“小六哥惯会唬人,都喝懵出现幻觉了,还说不会醉人,奇怪,江娘子呢,怎么没听见琵琶声了。”
“还进去作甚,你喝多了,与我回家。”墨玉有些好笑,将摇摇晃晃的卿若又拉了回来。
“哎?真是奇怪,幻觉怎么还会拉人?”卿若迷离双眼,十分困惑地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
“阿若乖,你仔细瞧瞧,我不是幻觉。”墨玉柔声道。
卿若皱起眉,一副全然不相信的表情,她凑到墨玉面前,以极其亲密的距离,颇为认真的“观察”。
周遭看戏的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两人当这么多人的面是要作甚!
实在,不成体统!
金软阁楼上女伶趴在窗前,有些羞涩地侧过头,帕子掩着压不住的嘴角,余光还是忍不住往楼下瞥。
可作为当事人的两人,一个全然不知,另一个毫不在意。
“观察”良久,卿若越发愁眉不展,苦着脸摇摇头,道:“你很像,但是不对,墨玉应该还在徐晴儿那,他才不知道我来金软阁玩呢,你谁啊,去去去,别碰本郡主!”
她想扫开墨玉的手,可是对方抓得紧,她索性上手扒拉。
“那徐晴儿太难缠,无奈父亲念及旧日恩情,嘱我对她多加照顾,并不是我想去的。她堂姊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再过几天她就不用待在府上了。”墨玉解释道。
“嗯?”卿若还是摇摇头,手指抵在对方的肩膀上,略带嫌弃地把他往后推:“你知道的还挺多,说得假模假样的,可我只是醉了,又不傻,少装墨玉同我套近乎。”
“好好好,你先上马回家可好,我不装墨玉唬你就是了。”墨玉有些哭笑不得。
“不回去,他们还在里面听江瑟瑟弹曲呢,我先回去了,多亏啊。撒手。”卿若冲墨玉翻了个白眼,用力想撇开墨玉的手。
“阿若!”墨玉厉声道:“下次不许来这里了,也不许见那江瑟瑟!听到没有?”
“为何?你见过江瑟瑟吗,就在这胡说。”卿若反问道。
“没有为什么,乖,回去给你做赤豆羹。”
“赤豆羹……不要,西域的果酒喝的太多了,现下肚子撑得厉害,喝不下去。对了,我要回去吃柿饼,今儿墨玉给我买的柿饼还没吃完,也不知道温桃那臭丫头有没有给我留。”说完,卿若兀自爬上了马。
墨玉无奈一笑,随后也蹬上马,坐在卿若身后,将醉酒的卿若圈住,免得她头晕坠下去,一边还哄着:“好好好,吃柿饼。”
两人打马离了金软阁,周遭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可上了马的卿若依旧不安分,仿佛忘了自己是在骑马,还扭头盯着墨玉看,转而又开始耍酒疯:“你是谁啊?为何这么像墨玉?”
“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卿若的左手食指沿着墨玉的眉毛一路划到下巴,最后突然抬起墨玉的下巴,傻笑道:“一样好看。”
“好看?你是说,墨玉长得好看?”墨玉嗤笑一声,反问道。
“自然是好看的,要我评的话,整个黎都,他和萧泽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卿若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傻笑起来。
墨玉接着问:“数一数二,那墨玉和萧泽,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呢?”
“不一样的。”卿若认真思考起来,“用她们的话来说,萧泽是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郎,可惜性子不好,总不愿意搭理人,像块丰神俊朗的木头。”
卿若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那墨玉呢?”
“她们说墨玉是,呃,兰芝玉树,温如其玉。”卿若冥思苦想才勉强把这两个词挤出来,转而又说:“可我倒觉得,墨玉更像是天上的月亮,有时候温柔有礼,是最为谦逊儒雅的男子,有时候又冰冰冷冷,不像是凡间的人,但总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看得见,够不着。”
墨玉思索着卿若的话,他不太明白,所谓高高在上是什么意思。转而再一低头看,卿若竟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而另一边,徐晴儿又不合时宜地墨府门口坐着,晚上准备再来找墨玉时,却听闻对方出了门,正好无事,她便来这里等候。
马蹄声渐渐靠近,徐晴儿抬头瞧见墨玉回来了,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就要去迎接。
“墨玉,都这么晚了,你怎么……”
可当徐晴儿再看见墨玉怀里睡得正香的卿若时,她顿时止住了话,脸色也黑了,可碍着墨玉还在,仍旧摆出笑脸,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等着墨玉给她解释,可墨玉却只随口敷衍一句:“今日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接着又低头去唤卿若:“阿若,到家了。”
被喊醒的卿若迷迷糊糊睁开眼,又晕乎乎地翻身下马。全程眼睛都是半眯着。
墨玉生怕她摇摇晃晃,回头摔着了,连忙先下马接她。
可前脚刚落地,卿若还没往府里走两步,却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凑到马匹身边,摸着马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
“怎么了?”墨玉有些不明所以。
徐晴儿也皱眉盯着举止奇怪的卿若,她打量着围着马来回转悠的卿若,又看看那匹马,实在不解地抱怨:“又弄什么幺蛾子?”
谁知道卿若突然呜咽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只听她低声说着:“这不是我的祥云嘛,你怎么被人扔在门口啊。”
祥云是卿若给自己的马取的名字。
她心疼地摸了摸马鬃,低头发觉自个宝贝马的铁蹄只钉了一只,又抱着马腿大哭起来:“我的宝贝祥云啊,马蹄都没人钉了,你当真是可怜。”
徐晴儿问:“她这是在发酒疯吗?”
墨玉这才注意道,原来之前着急,恰好天也有些黑了,他去马厩牵出的这匹马,竟是卿若平日里惯骑的那匹枣红马。
他心下顿觉不好。
看门的侍从听见声音点灯出来查看。只见墨玉一边去将抱着马腿的卿若拉起来,一边道歉:“是我不好,没注意这是你的马,来人,快把马牵回去吧。”
亏得抱着马腿的是自己的主人,不然那枣红马早该踢人了。门房侍从闻言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便匆匆忙忙提上鞋子又去牵马。
卿若指着墨玉质问道:“是不是你?装成墨玉就罢了,怎么还骑我的马?你这人怎么这样,它可怜的连铁蹄都没钉好,就被你拉出去跑,快给我祥云道歉。”等她回头时,那马已然不在原处了,侍从正小心地牵着它回马厩。
徐晴儿不服气了,怼道:“你这是怎么不讲理,哪有要人给马道歉的!”
怼到一半却被墨玉打断,他全然没有理会徐晴儿的话:“好好好,明天我再赔你一匹新的可好。”
“新的?我要新的干嘛。”
“你换一匹骑,祥云不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吗。”
卿若恍然:“有道理,你说的话当真?”
“当真。”
“墨玉,你就这般顺着她?”徐晴儿只觉得卿若碍眼得很。
“这是我的事,不早了,你也先回去吧。”墨玉再次打断她的话。
徐晴儿咬了咬嘴唇,气冲冲地对卿若甩了个白眼,一跺脚,便先跑回了府里。
至于醉的稀里糊涂的卿若,可以说,从头到尾,全然没有在意到徐晴儿的存在,甚至徐晴儿被气跑的时候,她眼睛还一直在被门房侍从牵走的宝贝马身上。
等马被牵走了,墨玉见卿若还是不肯走,问道:“怎么了。”
“我要骑马回院子!”喝多的卿若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其实墨玉也是第一次见卿若喝多的模样,比起平日,醉酒的卿若更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又妄为,而且,也更为亲近他。
自从他去了蓬溪,再回黎都后,卿若倒是与他生分了很多。大抵也有萧泽的原因吧。
“想怎么骑马回去?”墨玉顺着卿若的话哄着。
“嗯,你欺负了我的祥云,那你就给我当马。”
“好。”墨玉不觉有甚,他当即单膝跪下来,背对卿若,张开双臂等后者上来。
卿若痴痴地笑着,跳到墨玉背上,由着对方背着往院子方向走,一边还催促着。
“走快点,我的祥云可不会这么慢!”
————
候在院子里的紫苏,看到背着自家郡主进来的墨玉,委实大吃一惊。
“郎君,这是?”紫苏连忙上前,想把自家郡主扶下来,结果一靠近,就是扑面而来的果香和酒气。
“郡主喝多了?”
“嗯,你去准备醒酒汤吧。这里我来就好。”墨玉吩咐道,“对了,再去拿些柿饼,阿若要吃。”
“是。”紫苏犹豫地看了眼趴在墨玉肩膀上,正胡乱绞着墨玉头发的卿若,还是先退了下去。
墨玉把卿若背回卧房。
谁知到了床榻边,卿若仍旧不愿松手。
“可是想吃柿饼了?”墨玉偏头问道。
“……”
“什么?”卿若说声音的很小,墨玉又问了一遍,才听清。
“不是。”
卿若松开了墨玉,乖顺地坐在床榻边。
“那可还想吃什么?”
“没有。”
“那还有何事?”
卿若撑着床沿,清亮的眸子盯着墨玉的脸看,她轻声问:“你真是墨玉吗?”
“自然,你的酒醒了?”
“那你怎会来接我?”
“为何不会?金软阁虽说只是乐坊,可里面的到底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子,大晚上和别的男子去那种地方,我自然不放心。”墨玉解释道。
卿若拉着墨玉的袖子,“你在担心我?”
“是啊,更何况那江瑟瑟也在金软阁,自然担心要命,结果你倒真的心大,就这么被人灌得烂醉。”墨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卿若垂下了眼睑。
“误会什么?”
“误会你喜欢我。”
墨玉眼眸微微闪烁,他停顿片刻才迟疑地说:“若我说这本就不是误会呢。”
“嗯,听起来很假。”卿若忍不住笑了起来。
“卿若。”墨玉格外真挚地注视着卿若,“你现在还醉着吗?”
卿若沉默片刻,似在认真思考,“也许?”
墨玉抬手抚上卿若的脸,屋内未燃烛火,可窗户未关,屋外月色明媚,那月光从地面反射到他的双眸中,格外清亮,又显真诚,“你听着,我从很久很久,就爱慕着你,这份爱,比你所能理解的还要久,比你所听到的还要真挚。”
犹如石子坠到水面,激起一池涟漪。
卿若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但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墨玉继续说:“你不用记住,这也是为何,我只会在你喝醉酒时才肯说出来,我也知道,你所喜欢的,依旧是萧泽。”
“好了,待会喝完醒酒汤就早点休息吧,我走了。”他收回手,笑着摸了摸卿若的脑袋,便打算离开,可是才一转身,卿若便又拉住他的手。
“你和萧泽,不一样。”
“什么?”
卿若抬眸望着墨玉,“你可知,你为何会喜欢萧泽。”
墨玉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卿若的身上,他的目光扫了眼握住他的那只手,有些不理解话中意,“难道不是因为,他救了你吗?”
“不止。”卿若摇摇头,她拉着墨玉坐在自己身边,“很小的时候,我曾做过一个梦,不对,是一连串的梦,梦里,我和一个人相识,相爱,结婚,他也是位将军,我和他一同上阵杀敌,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梦里感觉真实又动人,让我忍不住沉浸其中,甚至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度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墨玉问:“所以你把萧泽当作了梦中人?”
卿若点点头,道:“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当我遇见萧泽后,发生的很多事都开始与梦里的场景相吻合,他救了我,然后我便信了梦。”
听了这个解释,墨玉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月光照得屋内亮堂堂,卿若甚至能看见对方眼眸中的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不信。
良久,墨玉才说话:“那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梦,你可还会喜欢他,又或者,你会喜欢我吗?”
“嗯,这个,怎么说呢?”卿若的手指在床榻上敲打着,吹了许久冷风,她似乎也有些清醒了,“如果一个人,喜欢的是一朵花一片树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摘回家,如果喜欢的是一只鸟雀,她也许会努努力,将鸟雀抓回来,可如果,她喜欢的是天上的月亮,那她连触碰月亮的勇气都不曾拥有。”
墨玉嗅到了卿若身上的醉人的酒气,他的眼睛似是闪烁一抹光亮,“如果,那月亮甘愿坠下了,那个人会去捡吗?”
“……”“也许,会的。”
门外,紫苏端着煮好的醒酒汤和柿饼站在外面,屋内两人的絮语她听得不算真切,却也明了大概的意思。
她迟迟没有推开门,不忍打扰两人,只是浅浅一笑,悄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