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西王府的樱桃不过熟了几梢,但皇宫果园内樱桃树果实已半熟。
立身于樱桃枝头之下,皇帝仰眸漫看头顶的樱桃果,樱桃果红润剔透,他的脸却是晦暗的猪肝红。
江常侍与吕常侍遥伴于身后,一人抱披风,一人捧皂帽,静候圣人。
即墨承彦看的是果,脑中却想的是人。
今科考后延一月,上月科考完毕、新科进士放榜后,不日将于上京曲江之畔大举宴庆,恰逢樱桃熟时。
此回新科进士皆出寒门,无一门阀子弟,这些樱桃拿来赏人,正可堪用。
他欲这些新臣,将恩记于即墨江年头上,那曲江宴必要唤即墨江年一顾。
只是,当以何种法子既能让新科进士承了即墨江年的恩,又能不引朝中那帮逆臣注意?
他那儿子虽行动似个莽夫,脑子却好使。且遇刺后,他终究心上挂着……
眉头淡蹙后,皇帝淡声:“出宫去靖王府!”
江、吕二人忙上来为他系披风,整皂帽。随后,一辆普通马车载着皇帝出了宫去。
路过热闹非凡的西市,马车上阖目养神的皇帝开了口,“停!去西市里逛逛,买些稀罕物件带去。”
自多年前他为即墨江年立府至今日,从未踏足过靖王府半步,今忽登那犟种儿子的门,空着手总觉不妥。
皇帝下得车来,负了手往西市里踱,虽身周常服打扮的暗卫与宦侍无数,皇帝依旧被阻道于一处哄抢的人群前。
眼前人堆中,人人肩负空麻袋,口中吵吵嚷嚷,喧声震耳发聩,偏皇帝看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这热热闹闹的市井烟火气,这百姓济济奔走生计的现世繁华,皇帝即墨承彦最是爱看,只他病情加重,于宫中猫了一冬,久未常服出宫。
一抬手往热闹的人堆里一指,皇帝淡声:“去看看在抢什么。若是稀罕物,给靖王也抢些带去!”
江常侍年纪较吕常侍长,于是,吕常侍忙不迭地往人群里挤去。
手指被挤得皂帽歪斜的吕常侍,皇帝侧头向江常侍笑道:“这吕松太过文雅,就他这势头,只怕未挤进去那稀罕物就被抢光。”
江常侍微躬着身子笑应:“要不,换奴婢去抢?”
只是,未待江常侍撸着袖子往人堆里挤,吕常侍已手扶皂帽挤了回来,躬身低禀:“回陛下,抢的是……是米!”
“米?”即墨承彦诧异,“米有何好抢?”
“奴婢于人群中听了一耳,”吕常侍小心翼翼禀来。
“听说这两年米价飞涨,开年自此际,米从五十文一斗,已涨至现下的二百文一斗,且还时常断供,所以才抢……”
皇帝头目一阵晕眩,抬手扶额,身子摇晃,江、吕二人惊慌上前扶稳。
“陛下,回宫吧!靖王府改日再去!”二人小声劝解。
缓过晕眩,皇帝缓启开眼幽声:“不,去靖王府!”
……
靖王府。
宋卿月于正殿,将楠木几上玉盏里的樱桃挑挑拣拣。
又红又大的,她选给卫菡与宋玉书吃。
于园中时,卫菡说费了好一番口舌,说服宋玉书同意入赘。待一会儿抽个空闲,她要亲耳听宋玉书说一回。
即墨江年爱拈酸吃醋,那半红不红的便留给他。想到他此前被一粒樱桃酸得直打寒噤,她忍不住唇角弯起。
忽觉殿门的光被挡了,她漫不经心一抬头……拈于手中的樱桃坠回玉盏里。
一提裙摆,她望殿门口那道突然出现的瘦长身影,就地叩首而下。
“宋卿月拜见陛下!”
即墨承彦身后随着江、吕二人,立身于殿门口,将跪下的宋卿月望入眼里。
负着手扬长而入,立足于宋卿月身上,皇帝垂眸低看她,目光分外嫌弃。
宋卿月莫敢抬头。
自上次入宫一见这位皇帝,她花了数月的时间,才将他施予的满心屈侮散尽。
此回,只怕她依旧难逃这位皇帝的折侮!
果不其然,皇帝开口便满是剜酸之语,“怎么?你这便登堂入室了?”
宋卿月长睫轻颤,不知如何应声。
张常侍是皇帝近侍,又常回宫中禀事,今皇帝亲临,又兴此一问,必是冲她而来。
皇帝一掀袍角坐下,再下一句剜心之语,“你一个二嫁之妇,也敢觊觎我上唐皇室?”
宋卿月气极,胸口起伏。若非爱即墨江年,她何至于被这皇帝两番菲薄?
张常侍带着仆奴奉上香茶,又匆匆退下。
皇帝端起香茶,轻撇着浮沫道:“朕这皇室不容无用之人,你马上离开靖王府!”
宋卿月愤怒了眸色,霍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