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云台微微仰眸,泛水细眸于即墨江年面上失神逡巡,忘形一赞:“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即墨江年蹙眉,眼中杀气一闪而逝。
即墨云台醒神,倏忽一笑,“多年未见哥哥,哥哥益发丰神俊朗,全然不负云台我日思夜念。今见哥哥却要打生打死,教云台情何以堪?”
即墨江年再近迫一步,略微低头凑近,笑盈盈迫视安王,兄弟二人脸险贴脸,“云台是不忍伤了本王,还是怕本王伤了你?”
望着近在咫尺,虽是含笑却威慑满满的脸,即墨云台不退反进。
他鼻尖几将贴上即墨江年的唇,细眸半睁,红唇微张,喘气幽声:“既然哥哥想欺负云台,云台就任哥哥欺负,只求哥哥下手轻些,云台怕疼!”
即墨江年伸出一根手指戳至即墨云台额头,将这张柔美且邪气的脸推远,略一偏头笑道:“本王定会好好疼你!”
说完,他越过即墨云台,领着赵正奇及随来的宫侍扬长而去。
身后,即墨云台敛尽一脸媚色,手指绕上耳畔的垂缨带,面无表情轻声一嗤。
……
时近酉时,永安宫外车粼马萧,冠盖如云,介胄生辉。
京城里文武百官齐至,朱紫浅绿朝服混杂,若百花间向叶中开,一派万绿千紫的热闹场景。
守岁宴设于太掖池畔的麟德殿。
百官被宫侍引领,就着震耳的丝竹与鼓乐声,进入高深宽广的大殿,殿内灯火辉煌。
金座玉阶之下,筵席当殿左右两分陈,其上金器玉皿堆叠,自是珍馐佳肴,玉液琼浆齐备。
筵席中间空出宽广的殿庭,稍时百官便当一面饮酒吃宴,一面欣赏傩戏与歌舞。
帝座阶下,左右两边近设两席,一左一右,自是两位皇子坐席。
安王入殿,被官侍引入左席,放目一望对席陌生而又威严的哥哥,他缓一挑眉。
此是即墨江年二十五年以来初次参与守岁宴,他为次子,而上唐由来以左为尊——所以?
即墨云台心下生喜,目光热忱朝帝座之上那只老狐狸望去,却见老狐狸目光落在即墨江年身上。
他眸光随之淡下,一掀衣袍坐下,恰即墨江年望来,他便手执了白玉杯,双手高擎向即墨江年隔空敬酒。
即墨江年单手执杯随意一扬,仰头倾尽,目光随之挪开,漫不经心缓扫全殿——
左右两侧各有筵席数排,三部六省官员俱在,朱紫与浅绿色朝服官员依品阶而座,不以立场而分。
即墨江年淡一阖目,叹他纵有千里眼,也难辩谁人是沈氏一系,个中少不了参与对他行构陷之事的人。
他目光上觑帝座上的老皇帝,老皇帝正满面红光接受百官络绎来拜。
老皇帝说满朝文武半数为沈氏一系,自己穷极一生没将这伙“飞禽走兽”拿捏好,却让他收为己用,会否太高看了他?
待官员落座齐完,太常侍少卿及众礼官领引朝仪,带官员拱手朝帝座齐诵贺词,再三叩九拜后,殿内奏响肃穆而悠扬的九部乐。
未举酒食先驱魔除祟——大傩舞乃为上唐国年年岁宴之重头戏。
戴红赤、玄青神鬼面具,着黑裤红衣,披头散发的百位太常侍官员,踏着诡异的步伐舞入当殿。
就着节奏有序的鼓点,浸于玄秘的丝竹,他们或手执薄鼓,或高擎旗幡,手舞足蹈,或满场散开急追,或居中堆叠摆阵。
似是在寻鬼觅怪,又似在驱魔除祟……
一舞绵长,于文武百官目不转睛中,傩舞跳毕。
太常寺卿又领着部下各官手捧诏令,说了番趋吉避凶、昭告天地鬼神的话,随之霓裳羽衣宫曲荡天奏响。
百官齐拜后,宫宴正式开始……
推杯论盏中,教坊司属下——千百身姿曼妙的舞姬如柳拂水入殿。
舞姬头戴步摇之冠,身着绯色之裳,肩缠如霞帔帛,旋如回风弄雪,蹈如洛神拜水。
跳珠撼玉,鹤唳凤鸣的丝竹声里,她们明眸善睐,随舞随笑,时时媚扫全殿——教初观宫舞的即墨江年看入了神。
他颊生潮红,心头烦乱,身子燥热,时时手扒领口以散热。
偏眼前这些曼妙起舞的女子,时时朝他烟视媚行而顾,教他头昏眼花,渐全看成了宋卿月的影子。
他用力一摇头取几分清醒,垂睫一看手中酒,淡问身边宦者,“此酒为何?”
即墨江年由来好酒量,于边关时与将士拼酒未尝一醉,偏却今夜不耐,早早有了三分醉意。
宦侍忙躬声一应:“回靖西王,此为屠苏酒!”
屠苏酒乃大热大阳之物,他本有火炎上行之症,怪难此际浑身燥热。
遂放下酒杯,冲案上玉壶一扬下颔,“拿走,拿一壶清冽的来。”
宦侍躬一应,取走盛有屠苏酒的酒壶。
稍后再来时捧来银壶一只,双手上奉道:“靖王,此酒为陛下赏赐,为蜀中进贡窖藏多年的梨花春,甘冽清甜。”
即墨江年就着梨花春,强静下心。
皇帝夜宴群臣,又为岁除之夜,自是不论列位尊卑,品阶高下。待百曲奏罢,数舞跳毕,已是亥时之中,到了群臣自乐,献舞献技之时。
有臣子献胡旋、胡腾之舞,请百官尽入殿中共举,欢腾一片;有武官展枪剑之术,博满堂喝彩。
兴半之际,静静看了即墨江年良久后,即墨云台提袍而起至阶下,朗声向老皇帝请求,要与即墨江年当殿击剑以悦天颜。
老皇帝眼风淡淡落向即墨江年,见他朗目迷离,身子将倾欲倾,遂笑道:“靖西王伤寒将愈,正体虚难支,云台何必难为于他?”
即墨云台闻听一侧身,望向失神走魂的即墨江年,笑盈盈向帝座拱手,“是儿疏忽,便罢了!”
全殿寂静,众目睽睽,无人不想一观这位边关杀神一展身手。
即墨江年一撑案几站起身,身子几晃站定,抬起醉眸望向即墨云台。
“不辞云台相邀,虽本王擅使陌刀、长槊,但云台使剑,本王便亦使剑。”说完,他向即墨云台遥一拱手。
二人当殿居中立定,有宦侍上来为二人解斗篷除宽氅,取配饰摘冠冕。
随后,宦侍呈来二剑奉与二人。
于宫中击剑,为免误伤,自是剑头齐平,剑刃未锋。
即墨云台自小习武,三更起练五更,自逞剑术了得,若说即墨江年是边关的杀神,他便是国中的剑神。
即墨江年指挥千军万马以致胜;而他由着剑人合一,常邀宫中禁军将首过剑练招,未尝一败。
……
二人对揖礼毕,剑博开始。
铮铮铿铿的金鸣声里,双剑相博如江海凝光,碧湖翻浪;两人交互的身影如豹突虎跃,龙腾凤旋。
即墨江年招招迅猛,剑风刚劲如虎啸群山,即墨云台步伐轻盈,剑剑柔婉如灵蛇攀枝。
相持良久,不分胜负后,即墨江年眼前重影渐浮,心中燥烦,虽他非是不敌即墨云台,但委实今晚身子有异……
待与即墨云台抵剑稍住喘息之际,他眸染惑色,附唇于即墨云台耳边吐字低低:“哥哥想你……”
即墨云台霍地抬眸,满脸汗水涔涔地恍神看他。
便于即墨云台走神刹那,即墨江年抬腿大力踹于即墨云台胸口。
即墨云台身子便若断线的风筝急急后飞,重重撞于殿中金柱,随之,即墨江年人影携着寒光飞来。
他长剑刺穿即墨云台腋下衣袍,未开锋的齐平剑刃深深钉入梁柱,将即墨云台钉住动弹不能。
一手按死剑柄,他宽额广颐的脸逼近即墨云台,一手掐紧即墨云台白皙的颈子,喘着粗气笑道:“哥哥想你,哥哥那五万亲卫亦想你!”
即墨云台被掐得双眸泛红,大口喘着粗气,阴戾望他须臾,弯唇娇笑:“原哥哥也会使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