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入了山的那头。
月才露出一点恍惚的轮廓。
哀鸣渊黑了下来。
只是微微黑,不是很黑,还能看得见下去的石阶路。
宿起走半个时辰得歇两个深呼吸。
一夜未眠的后果就是容易喘不上来气,看不大清楚路。
其他好像没感觉到差别。
宿起说:“大人偶尔熬一熬夜不打紧,但小孩不一样,小孩一熬夜就会长不高,知道了吗?”
半晌都没有回应。
他习惯性的回头看了看身后。
什么都没有。
他转回头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笑着往下走。
他的笑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更加的寂寥。
他又往下走了半个时辰,停下深呼吸的时候,被慢慢鬼叫鬼啸的刺激叫声惹得抬头观望。
那幼稚的小孩样,比自己宅邸里的小孩更像小孩。
宿起第一次觉得,原来养个会说话的小东西,是那么的让人惦念。
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慢慢的呼出去。
脚下的动作更快了。
很快,他抵达了哀鸣渊底,烧焦味是一丁点都嗅不到了,反而有股子生土味。
当他脚踏在原先干涸的河床上,竟慢慢向下凹陷下去,挤压出一滩薄薄的水。
很薄很薄,估摸着一方帕子掉下去就吸得干干的了。
但这对于这个被遗弃的渊底小河来说,已是几千年求来的一点点福禄。
宿起喜悦得想找个人来一起分享,但是此刻这里只有他一个,还有一只疯了玩的鸟。
宿起往右边略高的地方拐去,没一会儿就有个被五颜六色包裹着的小土包。
再仔细看,那是一座小小的坟茔,上面长满了绿色的草,中间混着开了各种颜色的花。
与四周的焦黑的土石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座小小的坟茔没有墓碑。
宿起捧着刚刚从河床里挖来的潮湿的土,用手指一点点捻成细碎,均匀的撒在坟茔前。
像是洒酒一样洒出了一条细长的痕迹。
宿起捧土的手里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壶酒。
他左手捻酒杯,右手握着酒壶,颤抖着把右手酒壶里的酒满了一杯在左手的酒杯里。
沿着刚刚那条细长的湿土痕迹洒了下去。
“师父,我来看您了。您再给我一点时间,这里肯定可以跟原来一样,青山绿水人丁兴旺的。”宿起给自己满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他又满了一杯洒在更左边的地上,“师兄,你到底在哪里,让我找到你吧。”
夜更黑了。
黑得只能看见举到眼前的自己的五指。
宿起一杯一杯的给自己灌着酒,那个酒壶好似没有底,一直都没见酒流出来变缓,或是倒不出来酒。
黑暗中一声声酒吞入腹的吞咽声回荡在渊底。
还未传远便被慢慢的鸣叫声所掩盖,仿佛从未有过。
至于其他更加细小的声音,更可以当做没有了。
更深露重。
绿草眷顾的坟茔前。
宿起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
睁着眼,一动不动。
他仿佛回到了,被师父捡回的那日。
那日,夜深雪厚,极寒。
他受了伤,蜷缩在路边的秃树下。
睁着眼,一动都不能动。
身上被雪染上了厚厚的一层白,来来往往的路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只有喝酒喝得七颠八倒的师父看见了他。
师父那时还不是师父。
还不是师父的师父很粗鲁的把他身上的雪拍开。
酒壶里没剩两口的酒,原本是吧咂着嘴抿的,都灌给了他。
从未喝酒的他,被浓烈的酒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被还不是师父的师父,挖起雪地里的雪粗鲁的擦干净了。
那感觉太过粗鲁和冰冷,吓得他再也不敢流出来,眼泪鼻涕都往肚子里咽。
然后,他被醉醺醺的怪老头,颠来倒去的背回了怪老头的小破屋子。
中间路上到底跌倒摔下过多少次,他是记不清楚了,反正还没进那小破屋子,他就彻底昏了过去。
宿起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
不知又蜷缩了多久,身上的衣衫都湿了半边,宿起才坐起身,唤来了鸰?慢慢。
慢慢玩得正嗨,怀疑这次没有以往的时间长,但它从来没数过玩多少次。
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比以往的时间短。
慢慢迅速的调转方向飞向宿起,不敢怠慢。
它希望自己好好表现,好让宿起不再给它下变船的禁制。
它喜欢自由,它想玩,它也愿意听话,它希望宿起能明白。
慢慢驮起宿起就习惯性的往回飞,却很快被宿起发现命它调转回西郴岛的上空。
宿起命慢慢在西郴岛上空慢慢盘旋,由州中心慢慢向外扩撒。
当慢慢载着宿起飞到差不多高的时候,宿起说:“可以了。”
慢慢即刻明白,保持住那个高度,开始盘旋。
宿起说完可以了三个字,便割开了自己双手的十指。
鲜血慢慢地涌向被开了口的十指,流淌出去。
点点滴滴被宿起施以灵力,化作细细密密的微尘,向着下方的土地坠了下去。
待慢慢盘旋完整个西郴岛的上空,宿起已经面白如纸,灵力再次耗尽。
鸰?慢慢似乎能感知到主人此刻的虚弱,它适当的放慢了速度,以最平稳中最快的速度向着蓬莱州飞去。
西郴岛的土地上,点点微尘坠入,边被吸入土囊中。
土囊中的丝丝黑气全被挤了出来。
萦绕再萦绕,当到达足够的浓度的时候,开始朝哀鸣渊渊底某个地方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