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撩动发梢,杂草晃动摇摆。
赵明熙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回应,阴郁许久的面容,稍稍有了些回暖。
他侧首看向身旁的白池,就见他双手合十,很是认真的喃喃自语着什么。
白池在那晚受到的伤,还未痊愈。
身上仿若缝缝补补似的,缠满了绷带。
即使如此,他还是每日都拖着疲惫的身子,来这跟他的大人说会儿话。
十年前那场大旱,让白池成了流离失所的难民。
打记事起,他就是以乞讨为生的‘小乞丐’。
他甚至记不清父母的模样,更是不记得他们是怎么离开自己的。
或许是走散,亦或许是身死。
白池活得很辛苦,被人驱赶,被野兽追逐。
每日都是风餐露宿,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
明明这么累,这么脏...
可他却记得,只要讨到一个馒头,他就能高兴一整天。
因为一个馒头就可以让他撑过一天的饥饿。
他就这样,懵懂单纯的活着。
白池走过很多地方,但从未在任何一处驻留。
直到遇见他的大人,他才终于停下脚步,不再流浪,也不用流浪。
“决定好了吗?”
白池话音一顿,他循着声音看向赵明熙。
清澈的双瞳,微眨两下,像是在等他的下文。
赵明熙浅笑着抬手,摘去他发丝上落着的草屑,“你是打算跟我回王府,还跟表姐去将军府?”
齐靖英在知道那晚,白池以一敌多的弱势,力压众人后,说什么都不肯把这等人才放走,连伤都是在将军府治的。
白池与赵明熙对视良久,后转头看向眼前新立的墓碑。
他嗓子闷闷的,但却一字一句说得仔细,“大人...想让我跟着您...”
“嗯?跟着我?”
赵明熙歪头疑惑。
白池很是肯定的点点头。
他始终低着眉眼,不敢与赵明熙对视,指尖更是害怕被拒绝的微颤。
“那就跟着我吧...”
听了这句,白池才抬眸与赵明熙对上视线。
指腹温柔的磨挲着稚嫩的脸颊,赵明熙带着暖意的微笑,缓声道,“这可是...他的心愿啊...”
最后的心愿...
小鹿一般澄清的双眸,不争气的泛起红丝。
白池立马垂下脑袋,想偷偷的擦去滴落的眼泪。
大掌扣住后脑,将人揽进自己的怀中。
赵明熙轻拍着他的脊背,声音低沉却温柔似水,“了却人间事,还其自由身...他也该好好休息了...”
白池听罢,便靠在赵明熙的肩头,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我再也见不到...见不到大人了...”
那个给他饭吃,赐他名字,教他识字懂理的大人...
再也见不到面了。
-
赵明熙走出房间,就见覃修谨立在门外,重步崖也紧张兮兮的站在他的身旁。
他轻轻的阖上房门,对重步崖说道,“他哭累了,刚睡着,你且照顾着吧,有事再来找我。”
重步崖颔首应声。
赵明熙向覃修谨走近几步。
覃修谨默契的牵住他的手,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仲崇凛的案子,我会尽快定下,人一定会留在郡城。”
这是覃修谨对赵明熙的保证,不会让任何把仲崇凛带走。
他就是死,也只能死在坛渭郡的百姓面前。
“不急。”
赵明熙扯了扯衣袍,他看着上头干涸的血,缓声道,“慢些来也成。”
覃修谨抬手捻着他脸上的血痕,见擦拭不掉,他眉头微皱。
“都城有什么新消息?”
“舅舅说,覃宏朗入了三百多个进士。”
“三百?”
“三百。”
“心比天高。”
赵明熙嗤笑一声,“他就这般着急得要给朝廷换血吗...”
往年百来个人,能入仕的也不过二十余人,可今年...
“怕是元金那有了动静,不然覃宏朗也不会做出这般蠢事来。”
“泽昀猜得不错...”
覃修谨勾唇一笑,“探子回信说,金王已经知道使臣的事了。”
元金那,定会以此借题发作。
只不过...
“要看覃宏朗如何应对了。”
“他可又想出什么和亲的法子?”
“覃宏朗就是想,百官也不会同意,便是这样,他才着急让新科入仕呢。”
堂堂君主,却在文武百官面前,没半点话语权。
真是可悲啊...
“那...”
赵明熙停住脚步,看向覃修谨,“怕是不久便要出征了。”
“放心...”
覃修谨轻捻着他的指尖,“我自有分寸。”
他早就猜到,若是两军交战,覃宏朗定会派他出征。
毕竟,他已然‘痊愈’。
更何况,他还是握有兵权的藩王,便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不过...按眼下的形式看来,覃宏朗暂时不会派我出征。”
若要藩王出征,必要给予兵权。
如今,他手握的亲兵也不过千百号人,要想打仗,可是远远不够的。
“若是他让舅舅出征...”
“覃宏朗上次跟元金公主一道羞辱舅舅,如今便是舅舅出征,也只会让他自己颜面无存。”
“如此,覃宏朗只能挑别的武将了。”
“眼下看来,他只能期许于那些被他提拔上来的武官了。”
“那些武官从未经历过战事,让他们去也不过是徒劳...”
赵明熙难言的说道,“若是如此,受苦受难的还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他们最终还是会成为权势相争的牺牲品。
“泽昀...”
覃修谨指腹轻抚着他皱起的眉头。
古言‘当局者迷’,可若不是来到这坛渭郡,他们又怎能感受到百姓的‘惶恐’。
他们此前站得太高,根本看不清处于他们身下的百姓,是哭还是笑。
覃修谨清楚赵明熙的担忧,也明白他对百姓处境的不忿。
他揽过赵明熙的身子,紧抱着轻抚,“我已经写好了请战书,若是两国真要交战,我便会上书朝廷,出征元金。”
“六郎...”
赵明熙仰目看向覃修谨。
哪怕是前世打赢这场仗,可他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这一世的变故太多,让他实在难以安心。
“虽然这场战事,会不会被挑起,便是挑起了,这一仗也必须由我来打。”
不仅要打,还要打赢。
“泽昀放心...”
覃修谨笑得轻松,“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新覃的百姓有事。”
他怎么舍得丢下他的王妃呢。